第二十一章 夜月同孤
乌云遮月,光华极淡,竟浊酒般醉人,雪白的南诏皇宫仿佛结了一层霜。
宋瑾见窗外透过的冷光,想是已打坐两个时辰,妖力恢复两成。换上白裳,长发亦不做打理,仍其披散在脑后,她便是对房外的婢女使个小小的法术亦有些累。
“夜雨将至,卿往何处去?”
那声音她甚是熟悉,无需转身她已能想象月光照见他那头白发的清绝风华。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羞于见他的,一走了之么,她怎么有脸开口。
“不知。”,语声艰涩,宛若琵琶弦断未断时强行奏出。
他本该不予理会的,此刻却忽觉,眼前的女子实在可怜可悲。于亲,她可形同陌路;于友,她不愿对任何人坦诚。便是在此刻,尽管与她只五步之远,也宛若隔了整整一条银汉。那白色的人影,如长白积雪,望之泠然,触之刺骨。
“余今日见到阿瑾,方知何谓无情。”,他摇了摇头,终是忍不住将此话说出来了。
宋瑾笑了笑:“君可愿同去洱海一游?”
他看了看天色,无奈道:“走罢。”好歹再像今晚这般逃了,若是得了风寒,养几日便又如何。
二人身形如风,可跟上宋瑾于此时的宿缘仍有些费力。她却是不依不饶,愈发快了起来:“若是不愿去,便回了罢。”
牙关一咬,他岂会不知,若是跟不上,明日,往后,便是再也无法见到她:已经跟了许久了,莫要在此时放弃…他竟是不顾了,哪怕损了根基,也未敢慢下来。
夜半雨吟,分明极柔细的雨丝,却在疾行之中变得扎人起来,双目大睁,亦是看不大清的。
“何必。”
她的声音似乎远了不止许多,只见那背影愈来愈远,被那雨水冲刷得也愈发模糊了。“啪——”,终是深深踩进了泥泞,他怔然立在雨中,四顾茫然。
便由她去罢…宿缘拧了拧湿透的袖子,抽身回去,只是脚下沉重非常,沾满了污泥。身形晃了晃,竟是霍然倒下了。
身后没了他冒雨的声音,她有些释然,亦十分迷惘,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余今日见到阿瑾,方知何谓无情…”脑中空白一片,唯有这句话一遍遍回响,也许他说得对。
她循着来路找见了倒在地上的宿缘,便是这人当日将自己抓住了,现下他这般虚弱,就此杀了他为自己报仇吧。她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站起,知晓自己是将所遇种种皆迁怒于此人了。
杀了他泄愤,亦可迫使自己走得更决然,有利无弊。宿缘高她许多,此时两脚无力地耷在地上。
她手下愈来愈紧,直掐得他已面色涨红。“咳…卿当何为?”,他堪堪醒来,脚下能使力了,才不至被宋瑾架着颈脖,欲伸手扒下她两手,奈何不足动摇丝毫。
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她心中竟生出几分难言的快意。指甲划破之处,已涌出了血出来,那种温暖竟从她指尖渗入肺腑,舒畅无匹。
陡然见她眼中精光乍起,兴味盎然,他便一阵错愕,已是忘却了颈脖上的痛楚:“休矣!”
宋瑾被他一惊,使力不禁轻了些,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她松开了他,有些不置信地看着手中那被雨水冲淡了些的鲜艳颜色,竟是不知何时起了此种恶念。
宿缘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神情颇为严峻:“若当真将我杀了,你方才的念头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任由颈上的创口淌着血,他继而柔声道:“雨大矣,与我归。”,那话中透着无奈,夹带着雨声沥沥,使她心中杂沓了。
她有些疑惑,伸手再抚上他的伤处,果真又生出了愉悦之感,竟有些…难以自拔?
“无妨的阿瑾,跟我回去!”,他一把推开她的手,却又伸手抓住了它,“至少,待身体恢复吧。”
二人形容狼狈,一身濡湿,衣摆也尽是污泥,宿缘走在前心中却是紧张地盘算着,宋瑾方才举动的缘由他不得知,而她的性情确是脱离了掌控。自己不能制住她,此时的南诏巫师亦不能动用,便只能请师尊了。
宋瑾后便暗自揣测,她自己的性情她最是了解,从未像今日这般会因凌虐他人而生出欢愉,若不出所料——
定是于她移魂之时,三魂之一的幽精受损,积了阴杂之气,今日被巫月一举击溃。且不论七魄是否亦伤了,她只盼能死守住神识。
“阿瑾承谢。”
“此无伤也。”
“奈何?”
“感天公,孙敬之。”
宋瑾未再追问感天公与宿缘是何关系,然许真君得道于谌母,法力高深,如若是他,自己的诸多问题便能得解吧。
雨势未见好,似乎仍会持续到天明,他们加快了步伐,融入了茫茫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