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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姊妹

春风渐暖。

红袖被贺之宁带到幽冥宫的红樱园里散心。

像火一般的红樱，淡淡芳香弥散，能嗅到婉转盎然的春意。风一吹，便带落芳华纷飞，如梦似幻。

贺之宁揽着红袖站在园中最大的一颗红樱树下，颊边梨涡若隐若现：“红袖妹妹，你看，这里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美？我一直派人很用心的照顾它们，就等着你回来的时候能够看见。”

红袖看着曼舞于半空中的红缨花瓣，恍恍惚惚地想起从前，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孩子，无忧无虑地在红樱下玩乐嬉戏。

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那个时候，贺之宁还只是一个脾气微有暴躁的男孩；那个时候，姐姐的手上还没有沾上鲜血；那个时候，红袖还是那样的天真，以为大家会永远一起这样美好地生活下去。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残忍。

直到那一个血流成河的夜晚。

红袖至今还能记得那天晚上下着凄迷的秋雨，天色那么暗，暗得让她害怕。没有睡着的她，悄悄地进入姐姐的房间，房间里却是空的。

姐姐呢？姐姐去哪儿了？

红袖疑惑地想。

此刻她听见若有若无的凄厉声音，虽然恐惧，却仍然选择接近那声音的来源。只将将趴在窗口上，就被巡守的卫士抓住带走。

但只是那么一瞬，她便听到了这一生，最让她恐惧的声音。

“这三百人，杀了。”

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却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措不及防地窜入她的耳朵。

然后成为她忘不掉、甩不脱的噩梦。

她那么害怕，全身都在发抖，冷汗一点一点地从额角流下，与雨水混杂。

听见响动的贺之宁跑出来，看见正要被卫兵护送回去的红袖。立刻惊慌地抱住还在瑟瑟发抖抖的她：“红袖妹妹，你看到了什么？你为什么发抖？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是真的。”

随之而来的姐姐看着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阿宁，把红袖送回去。”最后冷冷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然后，然后如何了。

她全不记得，只知道那夜过后，她再没有见过从前一直守卫在那间房子卫兵，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完全眼生的人，穿着好看的银色盔甲，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她想，从前的那些卫兵，他们也许是被调到了别的地方当差；他们也许是回家去了；他们也许是……是到外面去执行很重要很重要的任务。

也许是，也许是。

这样费尽心思地为他们找着借口的自己，让她觉得可笑。

因为她知道，最有可能的“也许是”，就是他们被杀掉。像那天晚上的那三百个人一样。永远不能再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

从此，她总是不停地做梦。梦见那三百个人，梦见那些卫兵，他们全都变成厉鬼，要找她索命。

从此，她与姐姐，还有贺之宁，日渐疏离。

红袖看向神情温柔安静的贺之宁，他站在红樱树下明朗地对她笑着，一如幼年。她模模糊糊地开口：“宁哥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贺之宁脸上有欣喜之色：“红袖妹妹，你终于又肯这样叫我啦。你想做什么？我都能帮你办到的。”

“我想见宋微雨一面。”

幽冥宫的牢房里，牢头拎着一大串钥匙去而复返，行走时发出清脆尖锐的金属撞击声。他三下两下将宋微雨牢门上的铁锁打开，打量一会儿正蹲在地上同韶青说话的宋微雨，奇道：“今个儿还真是头一回，咱们宫主刚刚差人来说想见你一面。”一顿，又说：“不过，依你这般模样，这事也不算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但我一向听说宫主喜欢的是他的青梅竹马流阙宫二宫主，怎么这传闻竟是假的么？”

宋微雨听得云里雾里。手被上了锁铐，跟着领路的几个卫士到了红樱园。

目极之处，红樱连绵。渲染了妖娆颜色的地面，有厚厚花瓣铺叠。这样美的景致，像是从霞锦上裁下的金丝花绣，虽然艳丽，却不艳俗。

宋微雨摘下落在肩上的几枚花瓣，浅笑着看着面前立着的一双人，问：“幽冥宫主，听说你想见我？”

贺之宁皱着眉头，冷冷的说：“不是我，是红袖妹妹想见你一面。”

“哦？”宋微雨看向曾经朝夕相处的清秀的姑娘：“红袖？原来你是叫红袖，真是个好名字。”

红袖咬着嘴唇，定定看着微雨，突然惊道：“你们锁着她干什么？她的手都红了！”

贺之宁揽住激动的红袖，看着面面相觑的卫士，怒道：“你们是聋子么？快给她解了。”

宋微雨看着帮她解开锁链的卫兵，淡淡道：“没想到，我宋微雨这么独具慧眼。随随便便收个侍女都是一等一厉害的人物，说出去大概是要叫别人羡慕死的。”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因为我想看一看你是什么样的人，看一看他是什么样的人。”红袖的声音渐渐低沉，又轻轻响起：“所以才费尽心思地留在你身边。”

宋微雨笑了笑：“看我是什么样的人？红袖姑娘，怪不得你一见我就不口吃了呢，原来是早有预谋，原来全是装出来的。你的演技这么好，不如我为你引荐，樊城梨园班子的班主都与我相熟呐，你若去了，他们定会优待与你。”

贺之宁横眉倒竖：“你说什么！”

红袖止住他，说话间微微带点哭音：“微雨姐姐，我是，我是你的同胞妹妹。”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贺之宁最先反应过来：“红袖妹妹，你是不是糊涂了，你哪来的同胞姊妹？”

宋微雨听了这话也回过神来，嘴角笑意盎然，眼中却满是锐利：“红袖姑娘，我从未听说自己有什么同胞妹妹。我们宋家有二子一女，我为末。你又是哪里跳出来的？”停了一会儿，又寒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很好骗。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秀秀，你想干什么？不对，是流阙宫的人，你们想干什么？我宋家虽不是恶悍之地，但亦不会任尔宰割。你既是我妹妹，我爹爹，他在宋府，怎么却没将你认出来？让你做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反倒叫你来服侍我。你当真认为，我是傻子么？”

听完这一大段话，红袖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姐姐，姐姐，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真的是……”

贺之宁心疼红袖，看着不为所动宋微雨咬牙切齿：“红袖妹妹从不会骗人的，她肯纡尊降贵到你那儿破地方当侍女，足见其心。你就是不相信，也不该说出这些话，令她伤心。”见宋微雨脸上还是一丝愧疚也无，他恶声吩咐：“将她押回牢房去。”

“是。”守卫们齐声回答。

红袖抽泣声不断：“我没有骗你的，微雨姐姐……”

被押回的宋微雨的脚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狠下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