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偏爱

暖色调的厢房里，用绯帐铺就的攒金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个安然酣睡的女子。床边半跪着守护她的男子满眼尽是温柔，看着她的神情就像看一件什么极其珍贵的稀世之宝。

“你是我的，红袖妹妹，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贺之宁近乎陶醉地轻声呢喃。

但大床上慢慢醒转的红袖却没有因为他的温柔目光安定下来，相反的，她异常惊慌：“贺之宁，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你想要做什么？”

贺之宁对红袖惊惧的神色置之不理，执着地握住她的手，说：“为什么叫我贺之宁？红袖妹妹，你不是一向叫我宁哥哥的么？我还能记得你一本正经地软着嗓子叫我阿宁哥哥，那时候，你还那么小……”用手比了个手势，随即修改：“不对，这么小。”轻轻笑了笑，嘴角有浅浅的梨涡，软弱地靠在红袖身上撒娇：“红袖妹妹，快点起来吧，我好饿好饿，你帮我做早饭。”

红袖并不是真的讨厌贺之宁，她心目中的宁哥哥，一直是个爱撒娇，爱粘着、护着她的好哥哥。但那一夜她看见的画面不断地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演。血雨腥风，凄厉的哭喊声，以及姐姐和宁哥哥冷漠的嗓音：“这三百个，杀了。”

红袖被这些画面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不自在地抽出被握住的手，说：“好，你先出去罢，我洗漱完毕就帮你做早饭。”

“那我要吃红樱粥噢！甜甜的、稠稠的那种。”看到红袖点头，贺之宁眼角弯弯，听话地带上了门。

贺之宁的脚步声渐响渐远，红袖终于支持不住地倒在床上。

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和红袖一样苦恼的还有身处牢房的宋微雨，此时的她正与韶青宋颐商量着如何逃出去。

韶青的想法是幽冥宫地大人多，即便从牢房里逃出去，也极有可能再被抓回来，所以需得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而要将这个计划制定出来，则需要智慧，谋略，以及时间。

宋颐早就已经开始发躁了，听完韶青的想法后嘴里立时蹦出一句粗话，站起来高声说道：“幽冥宫的，你们竟然这么不要脸，做出那样下三滥的投毒之事也就罢了，却还将我们关在这种破烂腌臜的地方，快快将我们放出去，哥哥我便饶你们不死……”

正骂得起劲，不知谁丢过来一个咬了大半的硬馒头，声音沉沉：“你吵什么吵，想出去还不简单，拿把刀子往胸口一插，要不把头往那墙上一撞。别说从这牢房里出去了，还能去地府里坐一坐，玩一玩。包你满意。”

宋颐被硬馒头砸得头疼，怒道：“是谁，哪个敢砸老子？给老子站出来！”

“是我砸你，小子。”

暴躁的宋颐被韶青止住，不再破口大骂，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生着闷气。

宋微雨不禁向那个口出狂言的人望去，发现这个令她十分敬佩的老头，就位于他们对面的牢房中，一边说话，一边神色安逸地……抠着脚板。

宋微雨盯着他黑漆麻乌的脚板看了一会儿，艰难地转移注意力：“你是什么人，怎么也被关在这里？”

“我是仙人。”只一顿，又道：“诶，小妹妹，我看你印堂发黑，今后定会家破人亡，夫离子散。”邋遢的老人摇一摇头，叹息道：“唉，孽债啊——”眼风一转，又望向平昭，扬声说：“天煞孤星！可怜，本有破解之法，却处置不当，注定孤独一生了……”

一直沉默的平昭眼眸中锋芒毕现：“你说什么！”

宋微雨痛苦地看到邋遢男子在说完话后用刚刚抠脚的手拿起面前的馒头送往嘴里，别过头疑惑地问：“你能看相预命？什么家破人亡，你且说的仔细一些。”

宋颐还在为被馒头砸到的事情气恼，听见宋微雨的话，吼道：“一个脚底板那么黑的人，怎么可能会知命，阿雨你就不会用大腿想想么？他肯定是乱说的。”

宋微雨甚宽厚地认为，一个人他能不能知命，和他的脚板黑不黑，应该没有特别大的关联。

她正欲说话，却被佩刀而来的牢管喝住：“吵吵什么呢？吵吵什么呢？给我安静点。”瞥了一眼正吃着馒头的老头，不耐烦地警告：“你们几个，少跟他说话。他是个疯子，总跟人家说自己是神仙下凡，会看相算命。前几年，有个男的被他说成是皇帝命，折腾了好一阵子，叫人一点心也省不得。我告诉你们，你们要真想算命，不如找我。我就是闭上眼睛也能算出来，你们肯定得一辈子待在这牢房里。”冷笑一声，又补充道：“我在这儿当了十几年的牢管，见过病死、老死被抬出去的，见过被毒死扔出去的，见过被大卸八块丢出去的，也见过忍受不了寂寞自尽的，就是没见过活着出去的。你们既然进来了，就认命吧。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一些，别给我添乱，我便不会苛待你们。”

韶青不动声色地问：“他既然是个疯子，又给你添了乱，为什么还能平安地留在这里？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

牢头叹了口气，道：“看你们可怜，说给你们当个消遣听听也无妨。”又压低了声音作神秘状：“据说是因为咱们前宫主喜欢他，硬是与原配相公离了亲要与他在一起，谁知他却不愿意。前宫主便把他关在这儿，想逼他同意，却直到死的那一天也没有看到他点头。自从听说咱们宫主死的那日，他便成了这个疯癫样子。宫主没发话，我们不好放了他，也不好杀了他，只得将他留在这儿。左右不过一个牢房，他又从不想着逃跑，费不了多大的神。”

宋微雨看向眉目间已然混浊的老人，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痕迹，却也依稀能看出俊逸之色。如果不是这一段扭曲的爱，他又会如何呢？

宋微雨有点不能理解那个前幽冥宫宫主，这样的爱，还算是爱么？

牢头摇头太息着走了。

幽暗的牢房仿佛变得更加森冷，老头津津有味地啃着馒头，嘴角明明挂着笑意，眼中却慢慢落下晶莹的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