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灯

宋微雨怒气冲冲地从花厅里跑出来，心里觉得既难过又委屈又心酸，满腔怒火无从发泄，一脚踹在街边的垂枝柳上，不想气闷未减分毫，反而吃痛了好一阵。于是她便愈发地难过，委屈，心酸。她也不是故意，心肠天生恶毒，想让傅南春难堪，只是一时气不过。从前遇到这样的事，韶青总是顺着她，好笑地看她有了小姐脾气，将别的女子少年生生气哭。那时再怎样过分了，惹得他不悦，念一两句，可终究还是站在她那一边。今日他却这般护着傅南春。

难不成，竟是对她，动心了么？

宋微雨有些害怕了，掰着手指想要数落出这个情敌的缺点。想了半天，却得出傅南春人美，家世好，性子温柔，精通琴棋书画，通达人情事理，是娶妻为伴的上佳人选的丧气结论。唯一的不好处就是待人虽客气却疏离冷淡，可这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她还没有见识到韶青的好。如果她了解韶青是那样优秀，那样出色的一个人的话。又会怎样呢？

宋微雨觉得有些自卑。

正在此时，宋微雨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中的思虑全被打乱，微雨甜蜜地怪罪，臭韶青，刚刚还装模作样地说不要来追我，现在又巴巴地赶过来，真是口是心非。故意放缓了行动，待脚步声近了，转过头嗔怪道：“之前那样欺负我，现在就算你追上来我也不会原谅……咦，怎么是你？”

宋微雨眨眨眼睛，看定了面前的风流模样的好看公子，微有不甘地挪一挪位置，向他的身后望去。

没有她期望看到的人。

晏歆摸摸脑袋，矜持的笑一笑：“我刚刚见你跑出来，有点不放心，就跟过来了。刚才同你说话的那个…呃，韶公子跟傅姑娘一起走了。”

宋微雨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哦。”顿了一会儿，复道：“这样啊，我没什么事，劳你挂心了。晏公子还是先回去吧，我只是想随便走走。”说罢，没给晏歆答话的时间，便转身离开。

晏歆莫名其妙，愣在原地考虑一会儿，还是向着给他吃东西的漂亮姑娘走去。

宋微雨看着背后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心里叹息一声，不耐烦转过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晏歆皱皱眉，笃定道：“你不高兴。”

宋微雨心说你才发现，脸上却笑意盈盈：“我怎么会不高兴，我告诉你，今天我高兴极了，我从没有这么高兴过。你看这太阳这么好，星星这么大，我实在是高兴啊，我太高兴了……”

晏歆望了望乌漆麻黑的夜空和零落在天边的几点芝麻粒般大小的星星，难得的静默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太假了，连我都不会相信。”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可你为什么不高兴呢？”他用手敲了敲头，作出一副苦恼形状。却见宋微雨并没有开口回答的意图，只得暗自揣测，半晌眸光一动：“难道是……”

宋微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里有莫名的紧张和期待。有些事藏匿在心中太久，总渴望拿出来晒一晒阳光，总渴望有人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微雨手心微潮，脸也有些发烫，等着他将整句话说完。

“难道是因为没有东西吃？”晏歆疑惑地自言自语。

微雨头顶的青筋暴出。以为她是他那样的吃货吗？

有些气恼地踢了他一脚，宋微雨转身就要离开。晏歆却急忙冲过来，不住地向她陪着不是。

“方才我是见你久久不食那酥饼，以为你不喜欢，觉得可惜，才过去帮你的。”

哼，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一点君子风度都没有，印象分，扣十分！

“后来你又百般盛情，热切相邀，我一不留神才吃了许多。”

哼，不懂推辞，毫不客气，一点也不懂为人处事的道理，印象分，再扣十分！

“果然还是因为你的酥饼太好吃了，我才会把它们全部吃完的。”

哇啊啊，竟然敢夸赞本小姐情敌送的点心美味，印象分，扣光，扣光！

最后他诚恳万分道：“宋姑娘，你就看在我是情有可原，又是初犯，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原谅你个大头鬼。

微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给，我，滚。”

晏歆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又怎样惹怒了眼前气冲冲的姑娘，回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那一番话，自觉滴水不漏，深得其父往日风范，却依旧温言道：“我从前常听人说生气是要长皱纹的，你这样的美人，若是因生气而长了皱纹，岂不是可惜？”

这一番登徒子才能说出的言论，却被他讲的很是语重心长。

宋微雨听了他这一番话，细细想了一会儿，微有动容，轻声道：“美人？你觉得我是美人？你们男人似乎都是喜欢美人的吧？”

晏歆被她接连的三个问句绕得有些头晕，只得随声应答：“大约是吧。”

宋微雨满怀希望地问晏歆：“那，由你男人的眼光看，我与那傅南春，哪个好看一些呢？”

晏歆沉思一会儿，诚实说：“这个，自然是傅姑娘更好看一点。”

宋微雨还没来得及生气，却看见晏歆向前迈了一大步，还听见他咦了一声，微雨对他这一连串的举动感到很是疑惑。刚要开口相问。晏歆却紧接着说：“你竟没有上妆吗？我原以为你搽了粉的。”停了一会儿，又欢喜道：“我看傅姑娘脸上是抹了胭脂的。唔，如此看来，你若是好好打扮一番，亦不一定就比傅姑娘差。”

宋微雨摸一摸脸，觉得有点高兴，问：“真的吗？”又打量他一阵，奇怪道：“你干嘛那么激动？”

晏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终于有人能比过傅姑娘了，觉得有些兴奋。”

宋微雨更加奇道：“有人能比过她，你兴奋什么？”

晏歆神色间颇有些得意：“你也许不知道，安阳人都说傅南春是天上的仙女，人间的绝色。再没有人能比过她的美貌，可现在竟让我发现一个能比过她的，自然是应该兴奋的。”

宋微雨觉得有点不能理解：“可我听二哥说，一般人都是护家的，你既是安阳人，不是应该不希望有人比得过你们安阳人么？可你竟然能做到如此，难道你的境界已经这般脱俗了？”

晏歆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安阳人了？我分明是扈城人啊。只是随我爹到这儿小住罢了。”

宋微雨“哦”了一声后，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想了想后只得作罢。

因为得了晏歆的一点肯定，顿时觉得他也不再那么招人嫌了，瞥见街上张灯结彩的热闹模样，转移话题道：“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花灯呢？我从未听说安阳盛产花灯的啊。”

晏歆随手挑起一盏近旁的花灯，笑道：“你竟不知道么？牡丹盛开的时令，就是安阳的花灯节，花开为始，花谢为终。”将手中蝴蝶模样的彩灯放下，执起微雨的手，慢悠悠地逛着，边走边说：“安阳的大户人家一般都于庭院中筑有湖榭，所以花灯节都在自家过了。傅姐姐今日邀了你认识的那位公子到家中用膳，也就是邀他一同去家中过节了。不过大多数的平民百姓则是在沁湖放几个花灯，祈祷连年平安，诸事顺利。”

宋微雨认真地看一看被晏歆牵着的手，再认真看一看晏歆如常的神色，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原来这个男子的脸皮厚并不只是针对吃这一方面的啊，他竟然这么不注重所谓的男女大防吗？

宋微雨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浅笑道：“嗯，如此我们便也买个花灯来放一放吧。”

沁湖旁，人声呼应，摩肩接踵。

有漂亮的姑娘手捧点燃的花灯，精致的面孔被火光照衬得更加明艳；有可爱的孩童拎着未放入水中的花灯追打嬉戏；有健壮的青年对着花灯别扭地祈愿。

其繁盛之景，可见一斑。

宋微雨手里拿着一盏刚从路边买来的红莲花灯，破天荒安静地闭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祈了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到荡漾的水波中。起身时又是那个活泼骄纵的宋小姐，看着蹲在地上放花灯的晏歆道：“你许的是什么愿？”

晏歆咬着嘴唇，笑着站起来，道：“希望能吃到全国各地的美味。”有点不好意思，揉揉眼睛问：“你呢？”

宋微雨偏着头眨眨灿然的眼睛：“偏不告诉你。”

走了两步，却听见一旁有人惊呼“哎呀，是谁的花灯，竟沉下去了。”

宋微雨定定瞧着那一盏沉入湖中的花灯，沉默好一阵，半晌道：“是我的。那是我的花灯。”

晏歆垂眸安慰道：“无需介怀。只不过是世人凭空憶想出来的游戏罢了，沉了也没什么要紧。”

宋微雨“唔”了一声，心里却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