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关系
第六章 关系
又是连日的舟车劳顿。
微雨觉得如今确实不太平,匪盗众多。
在他们有钱时,这点钱被抢了便被抢了,权当被劫富济贫。但显然现在的情况不再允许他们以那样的思维考虑问题了,作为一个连买包子都要与店主斤斤计较半天的团队,微雨就不得不派韶青去与歹徒交手,这种情况直接影响了行路速度,间接的影响了财务支出,因为他们不得不在韶青打完架后,再给韶青买更多的包子补充体力,方便他的下次战斗……
于是微雨一行人又花了整整十日的时间到达安阳。
微雨记得她二哥宋岩曾说过,缘分这个东西十分奇妙,你想得到它,它就偏偏不在,而你越是要躲着它,它又偏偏凑到你跟前。
此时她想,能在安阳遇见扈城知府的公子,这实在是一种怎样令人痛哭流涕的缘分啊。
上十日不见,他还是那么风度翩翩,雅致非常,连唇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宋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作为一位只是出来买胭脂的过客,微雨感到很是无辜;更令人无奈的是,韶青此时正在客栈补眠,肯定不能一下子感应到她的心灵求救。
还好有秀秀。
需知她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八面玲珑的女子。
秀秀看着面前的翩翩儿郎,略带疑惑道:“公子是……”
晏容一双桃花目微微挑起来:“上次相见时姑娘尚不在,”他斜睨我一眼,续道“在下晏容,天清日晏的晏,有容乃大的容。”
秀秀对微雨作出询问神色。
微雨无奈开口:“晏公子,你也来安阳啊。”
晏容“啪”地一声收起折扇,嘴角挂点似有如无的笑:“安阳是个好地方,自然人人都想来。来的人多了,却也显得拥挤,宋小姐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顿了顿,又道:“宋小姐如今,可值一百金呢。”
微雨心中一紧,胸中有些发堵,不安从心底漫涌出来。
微雨上次在茶室里听那两个闲话公子说,每个县的府衙里都得了她爹的布告,而眼前的翩翩公子又是扈城知府的公子。他说出这番话,显见得是知道她被悬赏捉拿的形容。万一他……
微雨有点不敢想下去。
秀秀察觉到微雨的不妥,又听了晏容的一番带刺的话,心中也有了计较。上前一步行了礼,把嗓子放得又软又糯:“晏公子,小姐今日身有不适,需得休息将养。公子有旧,望来日再叙。”
秀秀在微雨心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这是一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姑娘啊,回去一定得给她加月俸。
晏容笑道:“是吗?宋小姐身子竟有不适,那晏某便告辞了,宋小姐可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好好休息四字被他咬得极重,微雨听得心惊肉跳。
微雨悲愤地望着晏容离开的背影,这个人,他真是太变态了,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上次敲他竹竿时似乎见他多挟了几筷子鲫鱼…
嗯,以后绝计不再吃鲫鱼了。
晏容在暖阳中愈走愈远,空气弥散了牡丹的浓艳味道。
秀秀说:“小姐……”
微雨问:“什么?”
她踌躇一会儿,又踌躇一会儿,终于道:“你背着韶公子见这样好看的男人,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红杏出墙啊。”
微雨一笑,凉凉道:“秀秀,你果然还是太闲了么……”
微雨回到客栈,就看见坐在窗边喝茶的韶青。他温柔地望着窗外,执杯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当它覆在手上时,是触了薄茧的微痒。
微雨悄无声息地望着他,大片春光漫进来,浸没半边客栈。韶青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过头来,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他们都不说话,客栈里也没有别的客人,一时寂静无声。微雨想,这大约就是他们说的永恒了。当遇上自己心中的那个人,说什么话都多余,说什么话都不多余。
静默良久,韶青微笑道:“你看什么?”
宋微雨答得万分坦然:“在看你在看什么。”
他轻笑一声道:“我在看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微雨道:“隔了太远,没看清。”
他顿了顿,开口时带着几分无奈:“还知道隔的远啊,这样喊话,也不嫌累。”
听见韶青这样说,宋微雨才慢慢悠悠踱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又是静默。微雨自斟了一杯茶,捧在手中缓缓地喝。
韶青突然问:“秀秀呢?”
微雨诚实道:“她说有点事,没跟我一起回来。”
韶青神色难辨,沉默好一阵,才叹息道:“阿雨,秀秀有问题。”
宋微雨听了这话,手颤了一颤,却没反驳。
她怎么会不知道?
韶青对秀秀能有多了解?他们一年才能见几次面?
可微雨和秀秀一年来朝夕相对。
若一切如秀秀所说,她是贫穷人家的女儿,为何身上会有那般贵重的上等白玉。天地之大,四海之缈,为何偏偏能在这儿遇到秀秀呢,难道仅仅是缘分使然吗?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宋微雨不通文理,但她不是傻子。
或许从一开始秀秀就是有目的地接近她的,或许秀秀的间歇性语言障碍症也是演戏,或许秀秀对她的关心,保护,照顾……亦是假的。
微雨无法接受。于是她安慰自己,阿雨,是你多心了。
可原来已经明显到连韶青都看出来了。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微雨觉得自己也真是可笑。
宋微雨以一声“嗯”作为回答。随即挑开话题,道:“今日,我又遇见晏容了。”
韶青皱眉。
宋微雨没等他开口,便把方才的事全部说给他听。末了问他:“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晏容思考很久,说:“不知道。”
微雨又问:“我们要不要避开他?”
韶青摇头道:“我猜他定会来寻我们。到时我再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图。”
韶青的猜想十有八九能成为现实,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安阳的牡丹开得肆意妖娆,像宋微雨和韶青这样千里迢迢赶来看花的人有不少,个中翘楚莫过于扈城知府之子,晏容晏公子。微雨之所以知道他是来看牡丹而不是来打酱油的原因是,彼时晏容正带着他们参加由皇帝的舅舅的儿子的老婆的弟弟的同窗的救命恩人举办的品花宴。
品花宴宋微雨也不是没参加过,大多是文人骚客伤春悲秋之类,实在很难使人对其产生浓厚的兴趣,但晏容说:“这回传闻傅家会携家眷前往,傅家有女,名曰南春。你们可晓得?”
傅南春,嗯,微雨没法不晓得。江南雨碎春几何,是微雨她二哥为她写的句子。宋岩曾在安阳办事,见得这个傅南春,回到家中便像失魂落魄了一般,整日整夜地待在书房中写酸诗,画彩像。对她是日也思慕,夜也思慕,天天拉着微雨和大哥说她如何如何美,如何如何好。后来在大哥和微雨的提醒下意识到自己可以让爹娘着人去提亲,以慰多日相思之苦。娘亲的起始的意思是不想找个离了太远的儿媳妇,成起亲来将会十分麻烦,却耐不过二哥的死缠烂打,只得寻了个会说话的媒婆去说媒,结果却被一口回绝,使娘亲觉得很没面子,便不许我们再提这事,而二哥为此还消沉了好一阵子。
坊间也有传闻,说这位南春姑娘不仅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学识礼度也是极好的,当得上色艺双馨四字。
宋微雨之所以愿意去那个无聊的品花宴,完全是因为傅南春。微雨想看看她到底长的多美。
牡丹连城,清歌满楼。大约是都听到美人将至的风声,本该冷冰的文厅竟挤满了人。微雨他们走入时,厅内有一瞬的寂静。
微雨觉得他们大约都是被晏容和韶青的美貌给震住了。
宋微雨抬眼打量这文厅。
不过是从花楼中辟出的一个雅间。虽临时挂了些题字墨画,却依旧掩不住骨子里的脂粉气。
有个白衣男子走过来,嘴角带点讨好的笑,问道:“这几位似乎有些面生,不知是何人所邀?”
因为动作过猛,脸上竟掉下几粒白花花的粉屑。
他,竟然打了粉么。微雨有点郁闷地想。
微雨强压下心头的反感,刚想说无人所邀,却被晏容止住。晏容俯下假意替微雨理发,小声说:“什么都不要说,我怎样做,你就怎样做。”
微雨有点不明所以,傻乎乎看着晏容不紧不慢地站好,斜睨白衣男一眼,发出声冷笑。
白衣男的笑僵在嘴角。
微雨虽然不能一下子领会晏容的意思,却也乖乖地学着他冷笑一声。
白衣男的眼神呆滞了。
而身后的韶青恰到好处地又冷笑一声。
白衣男的脸绿了。
回头赞叹地看韶青一眼,觉得大家配合的十分默契,很是有一种团结向上的精神。但发现他的脸色极其难看,叫微雨联想到了早晨吃的肉包。微雨自我感觉非常体贴地小声问他:“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韶青避开微雨伸出去探他额头的手,又冷笑一声。微雨有点莫名其妙。白衣男却因为受到太大的打击,精神恍惚,猛的听见韶青的冷笑,以为又是针对他,承受不住,已然泪奔。
微雨欣赏了会儿白衣男略嫌奔放的跑步动作,随后有些不解地问晏容:“他此前得罪过你?你干嘛这样整他。”晏容微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看他不大顺眼……罢了。”
听到那个罢了,宋微雨在心里默默地想,以后一定不要被晏容看不顺眼,否则,后果很严重啊很严重……
白衣男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后重振旗鼓,气势汹汹地领着一位年纪稍长的男人过来。微雨打量一会儿跟在白衣男身后的男人,暗觉不好,只觉得这个不可能用四声冷笑打发掉,正想看看晏容如何应对。却发现年长男子的神色由严肃渐渐变为惊讶。半晌开口道:“……阿容?”
晏容笑意盈盈地行个礼:“叔夫。”
微雨恍然大悟。
原来是熟人,怪不得晏容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白衣男了,这世道,有关系就是没关系,凡事关系第一,义理第二。其实微雨觉得这种情况实在是正常,将心比心之后很容易理解,就好比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个陌路人,你一定会对着陌路人高吼,娘的,敢欺负我小弟,你哪儿条道上混的啊,不想活了吧你。而如果你面前站着的是你风华绝代,如假包换的侄子,那你就会对你小弟说,那啥,刚被我侄儿欺负了啊,去,蹲墙角哭去吧,乖乖的啊,一会儿咱给你买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