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怪人
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会落泪,为喜,为悲,为痛,为恨,为愁,为爱,冥界的孟婆会把这些泪水一滴滴的收集起来,煎熬成汤。
玲珑听母亲说过,冥界的忘川上有一座奈何桥,人死后魂魄要在桥上喝一碗孟婆汤,忘光了活着时候经历的爱恨情仇,才可以干干净净的重新入轮回投胎。
如果不愿喝孟婆汤,就必须跳到忘川里,忍受千年的煎熬,才可以再入轮回。
可是这河里的水,泛着血黄色,腥气浓郁的拂过来,她看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真的有人愿意在这里泡一千年吗?更遑论还要看着自己挂念的人从桥上一次次的路过。
起码我是不会傻到这样做的,玲珑想。
她看看远远近近的河面,并没有看到有桥,倒是水边密密扎扎生着的碧草引起了她的注意。
景炎并没有接话,而是抛出一样物事给那个佝偻着背的影子,直接道:“麻烦鬼差送我到对岸。”
玲珑没有看清楚抛出去的那个是什么,只是接下来那个鬼差的反应让她大感奇怪。
鬼差接住了景炎的东西后,托在干枯的手掌里瞧了瞧,然后收进了怀里,佝偻的背又弯下去几分,一语不发,只是往旁边闪开一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见景炎上了船,玲珑忙也跟过去,刚跳上去,小船就摇晃了一下,她晃动手臂平衡身体,见那个鬼影微微抬起脸对着她咧了下嘴,那个笑太吓人了,她险些被吓得掉水里去。
手臂一紧,是景炎拉住了她。
他把她拽过去,用身体帮她隔开鬼影的视线。
“谢谢。”
话一出口,玲珑自己先怔了一下,她干嘛要跟他道谢?
她轻咳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侧过身子,看着河水忽略掉他的视线。
小船推开浑浊的波浪,缓缓向对岸漂去。
忘川看着足有百丈宽,小船也行得慢,可是却只用了盏茶工夫就看见了对岸。
登岸后,景炎对着鬼差微微颌首,那鬼差揖了一下,小船就离岸而去。
玲珑站在岸边向着河里张望。
“你在找什么?”
“唔,我想看看河里有没有不愿意投胎的鬼魂。”
“别看了,就算有你也看不到的,走吧。”
“为什么看不到呢?”
“因为只有你也进去才能看到。”
玲珑跟着景炎走了好远好远,累得两腿软得像面条,快趴地上的时候,听见他说:“到了。”
“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面前空旷旷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玲珑话音刚落,耳边蓦地响了一声清脆的铃声。
眼前的空气像平静的水面起了涟漪一样,忽然一晃,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巨大宏伟的牌坊底下。
牌坊过去,是一条宽敞的街道,其间熙熙攘攘,两侧店铺林立。
来来往往的人从身边走过,叫卖声,交谈声,车声,马声汇成一条无形的河,她仿佛就站在河中央。
举头看去,牌坊上有三个大字,阴司街。
这个牌坊让玲珑想起了辛陆镇,可是这里明显和那里不同。
人流如织,行人衣着穿戴都和凡世一模一样,可是她看不清他们的脸,每个人的面上都像笼了一层纱,模糊了五官。
“跟着我,不要回头看。”
景炎向着街道深处走去,玲珑在他身后被人流挤来挤去。
她出声喊他,声音却淹没在喧嚣里,景炎的头始终没有回过一次来。
那些人的身上都凉得像冰块一样,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那份寒冷,模糊的脸上看不见眼睛,可是他们转过脸来对着玲珑的时候,她却能感觉到那比冰还要冷的目光扫过自己。
玲珑只觉得身上发冷,忙挤开人群,快步向前。
这街道好长啊,她跟着景炎走了好远,也没有走到头。
又被碰了一下之后,她躲开那无形的目光,再向前看却发现跟丢了景炎。
玲珑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发现没人回来找她,心里忽然泛起一点点窃喜,这代表她拜托了那人了吧。
她要回千雍山去,她要去找沁哥哥,去找邹浥,去找沅师兄。
玲珑回过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去,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那些陌生的、看不清面目的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她,可是不管不顾的跑了好远,还是没看到头。
身边的喧嚣声逐渐远去,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立的地方没有了来往的行人,街道两边的店铺都是关着门的。
没有见到那个牌坊……
身后传来拖拖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锁链在地上拖行的动静。她慢慢的转头,红色的月光下,几道身影正跟在她的后面,看不见面目的脸上,无形的目光定定地锁住她。
冥界的阴差!
一头的热气变成冷汗,从额头流下,滑过眼角,顺着下巴滴落。
景炎知道的,他知道自己逃不掉,至少无法从冥界逃掉,所以他才放心的让她走在后面。
离开了他的身边,在死气沉沉的冥界,自己一身活人的气息就像夜色下的一盏明灯,不招来冥界阴差的注意才怪了。
如果有庇灵衣在就好了,可惜上次醒来的时候它就不见了,应该是被景炎当做脏衣服扔掉了吧。
玲珑苦笑一下,死在冥界,倒是省了阴差的事,不用去凡间勾魂了。
阴差的身影离得越来越近,玲珑一步步后退,她身上原本就不多的灵力此刻被冥界阴气压制,术法能使出多少她心里没有底,不过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右手手指在衣袖的遮掩下,结一个手印,她默念着一句口诀,正待施术时,耳边一股凉风拂过。
左手腕一紧,她被一道大力一带,身不由己就被扯着向后跑去。
“你是谁?”
那身影一身青色衣服,披散着的长发在绯红的月光下泛着暗紫,明显不是景炎。
如果是那个自负的魔尊大人,又怎么会拉着她落荒而逃呢?
叮叮当当的锁链声和着拖沓的脚步声一直吊在身后,不紧不慢,好像一点距离也没有拉开。
那人没回答她,手上加了劲,玲珑手腕被掐得更紧,疼得她想咧嘴,试着抽了下手,发现一点用也没有。
发觉了她的举动,那人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大难临头,难道不是应该先关心怎么脱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