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离人泪【下】
“看我说什么?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别人也不得好过。”宋玉一再强调。我多少对望家有些忌惮,寸步不离望舒的院落。自他出事后,宋玉就从西陵赶了过来,千里护送回郢。他虽是一路抱怨,谁都看得出,他真正将心中的芥蒂释怀了。
秋日午后的庭院中落叶静静地躺着,枯藤缠绕在廊前的柱子上。朱漆已斑驳。燕子在梁上筑巢,来了又走,只余下空荡荡的燕窝。只有细细品味,才看得出寻常人家所不及的富贵。
庭中所值之树皆是南国名贵树种,小亭子里的茶几由汉白玉制成,上面的茶盏为楚国最精美的漆器,镂雕繁复精美。若是看望家其他的庭院,绝对想不到这是一家之主该住的屋子。【追曲斋】,名字同来历一样让人费解。
“小夏,你很担心吗?”闻得此言,我几乎叫喊出声,正是萧闲。望舒曾经说过祭司家族都是有结界的,未经主人允许,决不可擅闯。这萧闲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还有小夏这个称呼......我有允许你这么叫?“是啊。上柱国也是为了我才这样的。”就算将我交到秦国手里又怎样,反正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我对望舒的猜忌在那一瞬间一扫而空,他还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值得托付的......像哥哥一样的人。等他醒来,我必定要好好道歉。
“怎么回事?”萧闲的目光看向房门。“砰”地一声,须发皆白的郎中提着药箱,跌跌撞撞冲出门来。“你们商量着准备后事吧。老夫无能为力,可千万不要说是老夫的责任啊!”郎中一再恳守在门口的岳峙。“您再看看,看看。”岳峙掏出所有的银两。” “算了吧,小兄弟!人难免一死......”郎中说着就要离开。
“萧闲!该怎么办?”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老人家,这样好不好,您看最多还能撑多久?”郎中不答。“你快说!”“怕是最多两个时辰。”他半晌才吞吞吐吐说出来。
且不说我与他的私交,单是就楚国而言,望舒没有后嗣,大祭司这个职位会随之消失,那与别的国家交战,岂不只有等着亡国的份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小夏,我去试试。”“你懂医术?”我瞬间看到希望。“不懂,但是可以用巫术护住元神,不让其那么快地消散......” 萧闲慌忙向我解释。“那还说什么,快去呀!”我的声音被他匆忙的脚步踏碎。
“岳峙兄弟,这里距离秦国咸阳多远?”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望舒死在我前面。我要去找洛书,同为祭司的她一定有办法。
“水路陆路共要三十天,且是走最快的路。”他被我问得一头雾水。
“不行,不行。”这个交通极其不发达的年代,我真不知说什么好。“小夏,进来。”我撇开岳峙,连忙应声:“来了。”萧闲额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宛如点点闪耀的钻石,都到这种时候,他仍不肯摘下面具。“小夏,我准备去秦国。”
我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望舒的眼睛很自然地合拢,似乎它们刚刚还在注视着你,深邃无比,他的神态平静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还是我去。”方才岳峙说的那遥远的旅途着实让我胆寒,但是良心告诉我,不得不去:“你和洛书不相熟,又怎么求锝动她?”
“难道你与洛家少司命很熟?”萧闲后退几步,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我。“废话!”最讨厌古人说话吞吞吐吐,拐弯抹角:“送我去咸阳吧。”他犹是不放心,踌躇一番,嘱咐道:“万万不要让秦国官员看见啊,你只要展开这个扇子,我就去接你,望舒这儿你就放心。”
萧闲将他一直握着的扇子交给我。“展开它。”我照着吩咐做了。淡金色柔和的光芒自扇子散发开来,渐渐笼罩了我。时空之力呼啸着,引领我们去上古和未来,这仅仅是空间穿越罢了,力量已如此惊心雄浑,无法想象祭司们的时空穿越,又是怎样一番浩荡的气魄?
咸阳的晚风萧瑟苍凉。古老的城如一只巨兽,俨然蹲伏在洪荒之上,默默地咀嚼着无尽的黑暗和漫长的时光。若说郢都是江南秀丽景色中更为精巧、繁丽的一抹色彩,那么咸阳则为本就荒凉的黄土高原,平添了几分雄壮磅礴。
全城要戒严了......我必须得快点。“证件!”守卫凶巴巴地,长矛横在一旁。我哪有什么证件?“守卫大哥,你看我就一个人,证件让前面进城的姐姐给带过去了。”我本来也没指望他可以相信。果然不信。
“你姓什么?”
“我姓夏啊。”
“白将军有令,姓夏的女子一律不许进城。刀剑不长眼,还不快走!”卫兵手中的长矛在空中打了个旋。
“守卫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方才进城忘了跟您说,妹子的证件在我这儿。”清越中带着些许冷峻的声音响起。洛书绿衣黄裳,长发用丝带绾在两侧,身后随着若干仆从,眼角眉梢间含着几分笑意,却是生生让人敬畏。
“见过洛家少司命。这是白将军的命令......少司命也不想忤逆白将军吧?”卫兵早已换了一副嘴脸,却仍然死守着不让我进去。“笑话。我连大王都敢忤逆,何况屈屈一个白起?芜城,随我进来即可。”洛书挎过我,绝裾而去。“洛、洛书?谢天谢地......”省了我挨家挨户找你了。我心道。
“谢什么?你做事莽撞也不只一次两次。”洛书冲我嘟了嘟嘴:“南蛮子没有好好待你么?终于想起我来了?”“洛书,我来只想求你一件事。”我附在她耳边,轻轻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正如你所见,此事早已在秦国沸沸扬扬。全国可都在盯着我看,看我会不会出手相救。”洛书话锋一转:“芜城,你不会真的来让我去帮秦国的死敌吧?”
“我不管别人,我只问你救不救。若连你这都行不通,其他国家素昧平生的祭司就更不会做了。”
洛书倏地停住,抬头望天,清澈的眸子中饱含了与年龄不符的悲伤,她的思绪好像随着这浮云,溯流而上,回到从前,那年那月那日的午后,天空也是这样一碧如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