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奢求
她扶着红木楼梯一步一步木然的往下走着,空旷的房子伴随着她空寂的脚步声显得阴郁而又绝望。
浓重的黑眼圈紧紧的包裹着她那两颗空洞暗淡的眼球,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具七岁的的傀儡般挂在了楼梯上,让人既恐惧又心疼。
本来在缓慢移动的憔悴小躯体,走到楼梯中央的那个位置时,戛然而止。
她目光呆滞而又阴森的望着她父亲身边的那个妖艳女人,随后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随着嘴角弧度的消失,无尽的恐惧感朝她席卷而来,她感觉到某种潜在的危险在步步朝她逼近,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这种窒息般的恐惧感。
她的额头开始微微的渗出汗珠,虽然她在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隐约间的狰狞还是被细心的父亲发现了。父亲一向冷静的面容显得慌乱而又焦急,眼神中的担心充满了疼爱。
余秋雪从来没有在任志海的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更准确的说是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的脸上看见过。在任志海手忙脚乱的挣脱开紧握他双手的余秋雪时,余秋雪便绝望了。
比任志海对余秋雪说打掉肚子中的孩子时更让余秋雪绝望。因为从他对他女儿的爱中,余秋雪看到了他对他死去妻子的爱是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的。
尽管任志海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楼梯,但还是没能阻止那扇门的闭合,屋里七岁的她,没走两步便摔倒在地,强烈的抽搐感 使她无法站立。
血管里的血液如开水般沸腾着跳跃着,似乎要透过毛孔奔腾而出。她感觉到一双温暖熟悉而美丽的手在狠狠的掐着她的脖子,越来越紧,没有任何犹豫。
她想喊,却喊不出任何声音。大颗大颗的汗珠如泪水般从额头流进那双如同死去的双眼,再流出来。别无他选,她必须决绝的不断地放大自己的瞳孔,任凭双眼里的红血丝蔓延,任凭眼部的肌肉肆意扭曲。
因为她怕,她怕闭眼后出现的那张脸,她怕自己认出那张脸,她怕承认让她窒息的那个人就是给予她呼吸的那个人。
她开始使劲的咬着嘴唇,直到血肉模糊,鲜血一泻而出,她的抽搐才开始平复,她吃力的坐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水果刀划向手掌中心,看着迸发而出的红色液体,她笑得像个鬼魅。
门外任志海的焦急声接近崩溃,由于不断地敲门,手开始不负重荷,出现了点点滴滴血痕,余秋雪心疼的跑上来阻止,却被任志海一手甩开。
由于重心不稳,余秋雪狠狠地撞在了楼梯扶手上,就在这时袖子里隐藏的照片不慎落地,看到平躺在地上的照片时,余秋雪的表情异常慌乱,她来不及感觉撞击所带来的疼痛感,便急忙的捡起那张照片塞进衣服里,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门里响起那因为太过平静而略显绝望的稚嫩声音:“爸,我没事,我想自己呆着”
她叫任子雅,她的出生是对她母亲的最大羞辱。任子雅刚出生不久一旦闭上眼想要睡觉的时候,她的亲生母亲便会伸出那双温暖而又无比精致的手掐住她那柔软的小脖子。
那么温暖,那么精致,那么想要置她于死地。任子雅从来不哭,但是每次任子雅都会在最接近窒息的那一刻突然睁开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母亲,直到母亲的双眼湿润,一颗一颗的泪珠滴落至任子雅粉嫩的小脸蛋上,虽然冰凉,但却让那双越掐越紧的双手慢慢松开。
每当这时,她母亲就会完全崩溃,摔碎屋里所有能摔的东西,蹲在破碎的残渣里抱头痛哭。
任志海赶来的时候,雅诺早已遍体鳞伤,扎进肉里的玻璃碴子,如同一颗颗水晶刺一样叫嚣着。婴儿床里的任子雅不哭也不闹,死死的睁着双眼表情木然的盯着天花板,如同死去的婴儿般。
任志海心疼的抱起雅诺温柔的在她的耳旁说:“雅诺,我们去包扎好不好”雅诺的双眼再次汹涌起泪花,一边抽泣一边委屈的说着:“这孩子跟那个禽兽一样狠毒。
她竟然不哭,她竟然一声也不哭,她为什么不哭,她为什么这么狠,她凭什么......”就在这时任志海吻住了雅诺的唇,然后轻轻地摸着她乱乱的长发,眼神充满了怜惜:“雅诺,乖!别说这么多!伤口会疼的!”他的无限温柔让她的负罪感无限蔓延,他越是对她百般呵护,她就越是愧疚,越是恨那个禽兽,越是恨任子雅。
从那以后任子雅睡觉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有的时候会整晚整晚的睁着双眼,小小的年纪便出现了深深的黑眼圈。她的母亲也会整晚整晚的不睡觉,静待她闭眼的那一刻伸出那无情的双手,扼住她稚嫩的喉咙。一次次的失败让雅诺仅有的理智也随之崩塌。
她把自己关进了自己所铸造的罪恶之牢,并且判了无期徒刑。她就是不能饶恕自己,就是不能放过自己,就是不能停止。
看着婴儿床里如死婴般面无表情的任子雅,她就会想起那个如魔鬼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在那个本应散发着幸福光环的夜晚,扼杀了所有的光将她推入了黑暗的深渊,任凭她瑟瑟发抖咬牙切齿。
他在最美好的时光里,将她摧毁。她无法容忍关于他的一切。因为那会令她作呕,她对任子雅的杀意会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突然汹涌开来一发不可收拾,可是充斥在任子雅空洞双眼中的无助与绝望又会让她忍不住心疼泪流。
毕竟也是她的女儿,毕竟也流着她的血,毕竟还这么小,她怎么可能一点犹豫都没有?
她终究还是承受不住精神上的巨大折磨,像个疯子一样整天又哭又闹,撕扯着任志海所有的耐心与爱,填补着任子雅过于安静而残缺的哭闹声。
任子雅最终还是没能被雅诺掐死,因为雅诺死了,她穿着婚纱爬上了这座城市最高的大厦,一跃而下,像坠落的天使般在地上开出了一朵妖艳的血色玫瑰。
任志海紧紧的抱着满身是血的雅诺,他似乎要将那一滩血肉模糊,溶进自己的身体,他如同一副被抽空灵魂的躯壳一样,瘫坐在大街上,泣不成声。
一个大男人如孩童般哭的如此狼狈,一定刺痛了不少人的心,但却缝合了任子雅的心。五岁的任子雅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生硬的笑容,浓浓的黑眼圈包裹着那双笑起来如月牙般的眼睛,看起来既滑稽又悲哀。
浓重的黑眼圈代表的是她日日夜夜的不眠与恐惧,她时刻保持着神经的高度紧张,她提防着身边的一切事物,沉浸在强大的不安之中,不断地在死亡的边缘上挣扎与徘徊。五岁的她有的只是无尽的绝望与恐惧。
可是红血丝还是慢慢的爬满了她的眼球,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湿润了整个眼眶。她慌乱的抬起头望向天空,努力的遏制住那像一泻而出的热泪,她不能哭,哭的话会想闭眼,她不能闭眼。
当危险逼近,我们的本能反应就是闭眼,似乎闭上眼可以隔绝一切的危险。当惨不忍睹的场面摊在眼前时,我们会紧紧的闭上眼,似乎只有这样敏感的神经系统才不至于崩溃瓦解。
泪总是在闭眼的那一刻滑落,最思念的人总是在闭眼之后才知道。闭上眼的愿望才最灵,闭上眼的亲吻才最深情。
可是对于任子雅来说,闭眼成了一种奢求。
雅诺死后,任志海苍老了许多,眼里的温柔被麻木所取代,整天对着任子雅发呆,然后,泪流满面。
随着年龄的增长,任子雅的幻想恐惧症越来越严重,她总是感觉有一双手想要掐死她。而且这种感觉在闭眼之后,会越发强烈与真实,真实到让人窒息。
致命的恐惧感侵入骨髓,让整个身体为之颤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敢入眠,她越来越消瘦,黑眼圈越来越浓,她双眼处的骨骼似乎都早已发黑。让人觉得瘆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