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青梅枯萎,竹马老去
许惊鸿最近特别衰。上午才雄赳赳气昂昂地与许夫人说为何秦寄铭不来下聘下午秦寄铭就来了。
还是那样长身玉立的少年,一袭青衫,面目清俊,只是眼下有些乌青,想来这两天也没有睡好。
说不怨是假的,甚至是有些恨他的。这几日她常常做噩梦,一会儿是他和她那些美好的画面,拥着她笑着说情话,一会儿他揽着的人又变成了许照影,伸手将她狠狠推到地上,原本平坦的地也变成了无底深渊,她不停下坠、下坠……最后冷汗涔涔地醒来。
他们在一起数十年,虽不曾明言过,但彼此的情谊,她以为是心知肚明的。谁知道,他竟然一边和她在一起,一边却又和许照影暗通款曲,竟然连孩子都……
许惊鸿暗自叹了口气,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她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此时此刻却着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几步之遥的凳子上,秦寄铭也低着头,没有开口。自许惊鸿知道这件事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态度。沉默。躲避。
大约这样有了几柱香的时间——也许没有这么久,只是这种气氛下时间格外缓慢。许惊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她只想结束这样的尴尬场面。“没什么话说,就出去吧。”
“惊鸿——”秦寄铭也低声开口了,声音染着几丝复杂几丝愧疚,“我今天,是来——”他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喉结滚了几滚,还是没说出来,只是闭紧双目,胸口也不住起伏,似乎压抑着极大痛苦。
“……是来下聘的吧。”许惊鸿抿紧了唇,苍白的唇色映着苍白的脸色,整个人仿佛是白玉雕成的,白衫虚掩,愈发楚楚。
秦寄铭眼皮颤了颤,偷眼瞧了她一眼。她瘦了。不过短短几日,便瘦了这许多。她眼圈儿还红着,却不肯让泪掉下来。那样倔强的人,却被自己逼到了此种境地。秦寄铭身子抖了一抖,他负她的,这一世也难还清。
“惊鸿,我们初见那一年,你才三岁,躲在许伯伯的身后,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我,我冲你招手,你就笑着朝我跑来。那时我就想,我真喜欢这个小姑娘。”他的声音低沉喑哑,静静地流淌过这个夏日午后。
“咱们俩家交好,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快活,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天不见到你,我心里就空落落的。娘说,那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我就想啊,惊鸿这样美好的人,我定要护着她,一生一世不让她受委屈……”
“啪!”的一声,许惊鸿已将唐三彩珐琅瓶摔碎在地上,片片碎裂,娇嫩的月季花摔在地上,凄艳的颜色。她带着哭腔说,“滚!你给我滚!”指着门口的手还在不停地颤着。
呵,说这些还有用吗?什么不让她受委屈,她最大的委屈就是当初错爱了这个男人!是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许照影?!他明知道,许照影母女对她步步紧逼,几次要害她性命,他却!如今,又在这里假兮兮地说这些假话!骗子!
秦寄铭一反常态,疾步上前把她颤抖的身子揽在怀里,“惊鸿,惊鸿,我们走吧,离开这里,不管许家,也不管秦家,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惊鸿……我想娶的,从来只有你……”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有泪滴也一同落下。
许惊鸿一把推开他,狠狠地以袖擦脸,红着眼圈儿,抿紧了唇。
她这一下又快又猛,秦寄铭被她推得踉跄了几步,坐在了地上,白皙的瓷器上很快染上一大片血。他却浑不在意,只是悲哀地看着许惊鸿。
许惊鸿转身,微仰起头不让泪落下,泪却还是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秦寄铭,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呢?十四年的信任感情啊,他就这样弃之如敝履,他毁掉的不只是他们的感情,还有她的信任,她的温暖。
她背着身,秦寄铭只能看到她颤抖的身影。她一向是个坚强果敢的女子,印象中,也只有在许承文去世的时候,她曾这样无助的哭过。这一次,却是为了自己。秦寄铭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一会儿是对她的心疼,一会儿又是对自己的厌弃,一会儿又是憎恶当初醉酒的自己。
若不是醉酒,他怎会把白衣的许照影认作许惊鸿,自此泥潭深陷。
秦寄铭伸出手,似乎想像以前一样握住她的肩,却只是顿在空气中,又颓颓落下,只在地上留下几滴血迹。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良久,许惊鸿稳定了情绪,波澜不惊地说,“秦少爷,聘礼惊鸿就收下了,至于回礼,明日惊鸿派人送到府上,恕惊鸿不远送了。”
秦寄铭还坐在地上,狼狈之极,挣扎着起来,也不顾受伤的手,深深地看着许惊鸿的背影,那个人却一直没有转身,也不再催促,仿佛他已经离去一般。
“——如此,寄铭谢过惊鸿了。”
他勾起一个苦涩的笑,自知这一句后,他们的过往,已悉数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