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失算
晗木蹲踞在树枝杈上,一动也不动,她听见,那虫子蠕动发出的窸窣的声音,心里发毛。她从来没有在书上见过有关洛奇家族能力者的描述,如今却是亲眼所见。从木偶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木头的香气,一浪一浪地刺激着晗木的神经,让她越发的清醒。
它宛如枝桠般的节节分离的手指缓慢地向晗木伸去,盖在晗木的脸上。它的喉咙里“咕嘟”地发出泉水流淌的声音。她像上了发条一般缓缓地转过头,不敢惊扰了还扶在她肩膀上的“触手”。
她身边破旧不堪,甚至起了层青苔的木偶人,也缓缓地转动着它的木头已经微微开裂的头部,那用白笔歪歪扭扭勾画的圆眼眸,它没有眼睑的木眼睛瞪得很大,目不转睛地盯着晗木。
它似笑非笑,上下颌不断地分合“咔咔”地作响。
晗木从它的指缝间望去,那木偶的身后,她隐隐绰绰地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好像隐藏在夜里的蝙蝠。男人的面容被那粗壮的女人的藤蔓所遮住,他一身银灰的布满荆棘暗纹的长袍,男人熟练地操作着木偶,让她感觉伏在自己脸上的掌心并非是木偶,而是这个男人的掌心。
她听着这木制的掌心发出“咔咔”瘆人的声音,掌心像是被其中的不知名的东西正撬开。眼见着,掌心像是上下齿渐渐地打开,千足虫在那条黑洞之中缓缓爬出,它的千足在木偶的身上发出一系列的有节律的声响。
“……”
晗木已经被眼前的这只肥硕的千足虫吓得动弹不得。
“嗖……”地一声,绽开的手心喷射出百米远的毒箭像是忽然绽放的烟花,“嘭”地一声巨响,便像是一张结实的渔网,更像是一张大手,将那正毫无目的挥舞着玫瑰藤的女人包裹进去。
顷刻间,她的藤蔓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肥硕的白色虫子。让人看了不甚起毛。女人被困在那团被洛奇家族的白虫之内自身的藤蔓壁中。那鲜绿的藤蔓已然变得枯黄而脆弱,好像是脆皮薄饼般,已经成了洛奇家族的囊中之物。
就在此时此刻,且见那藤蔓壁轰然炸开,女人纵身从中跳跃而出,而她的身上沾染了几只虫子,她极力想将那虫子摆脱,然而那虫子却直钻入她的皮肤。
晗木感到操控木偶的男人分了神,从裤脚出抽出短刃,将木偶的手臂截断。摆脱了木偶掌心的晗木连连后退,却不料脚上勾住了男人控制木偶的银线,木偶人也随着晗木顺势从树枝上一跃而下。
它被银丝切断的手腕分分钟生长出新的手腕,它走动发出的“咔咔”声,与周遭的草叶混为一体。它的身体极为不协调,头向后仰着,一颤一颤地向晗木走来。
不知所措的晗木已然无法避开那木偶的攻击。
木偶得势地发出“咯咯”地一阵怪笑声。
“卡文罗蒙家族的血液可以解除洛奇家族的诅咒。”女人艰难地站了起来,冲着此时此刻唯一能解救自己的晗木大喊道。
晗木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倏忽间,木偶翻腾而起,它的四肢,头部都收回到体内,在空中滚动,那空洞之中,成千上万的虫子从中涌出,阻断了黑粟暖与晗木之间的路。
晗木心中一急,也知道没有时间可以考虑,她用刀在自己的掌心上用力地滑去,血液像是祭神上,佑明划破自己的掌心的场景一般,血汩汩地向外涌动着,仿佛是泉眼一般,涓流不止。
她愈发的感到有种神秘的力量从她的心口开始游走,力量将她托向半空之中,异气从她心间升起,冰霜扑面。“嗷!”一身妖怪的嘶吼声,让晗木闻声望去。
那只白胖的休眠的松鼠从她口袋中跳了出来,它荣光焕发,一阵银白的圣光普照大地,仿佛是朝阳初升,一袭雪白如梨花的毛发的温顺地伏在她的身下,稳稳地接住了晗木,白狐身上的仙气让晗木紧张的情绪变得舒缓。
它用温和而威严的语气:“我以为卡文罗蒙家族到这一代,都没有机会变回本尊了呢?”它说着用那湖水般幽蓝的眸子,瞥了她一眼。
本想感谢它的出现,却被一下哽住的晗木,一脸的黑线:“那麻烦你,帮我救下她。”
晗木还没说完,白狐腾空而起,她只得抱住白狐的脖颈,惊声尖叫着。
白狐所到之处无不升起晶莹的雪路,那无数的虫子即刻被冰冻在原地,木偶被冰寒封锁住,仿佛虫蛹。阳光下平地上竟升起了一道七色的彩虹,一切都像是被洗净一般,闪亮着雪霜碎片。
晗木强拉起女人,两人一齐跳入白狐升起的冰墙背后。
“卡文罗蒙的血可以克制洛奇家族的诅咒吗?”晗木倒是没听说过,但见苍白的面目下透出洛奇家族诅咒的符文的女人点点头,她身上的符咒闪烁的频率愈发的快了,好像告知着她生命的结束。将划破掌心,汩汩地从中流淌出来的血,小心地洒在那有虫的手臂上。
仿佛是被融化了一般,虫化成细细密密的一团白雾消失了。
……
感受到强烈异鬼力量的狩猎场,竟是一片大乱,警笛的声音在高空盘旋。侍卫们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狩猎大会至此中断,所有的人都被派往警笛鸣起之处。
光琪勒住马绳,马蹄终是在狂奔之中停了下来,她仰起头,宛如朝阳的长发在风中飘逸,仿佛是一道鸿光。如玉的面容上,两颗如同枣般的双眸。她收起手中的弓箭,将箭插在背后的箭筒之中。她身边的随从,站直着身子:“二亲王。”
她点了点头,向林中升起白雾的中心,眯起眼睛细细地望去。
“您要去看一下吗?”她的贴身侍女牵起马。
“……不必了……”她说着向天空望去,此时天空正有卷卷厚重的寒云,往帝都漂浮而来,好像是旧神派往的千军万马。她在心中祈福着,嘴中默念着什么。
“今年的初冬来得真的很早。”
……不知那些将要冬眠的疲弱的猎物们,你们是否做好了准备,时间不留人,往下的每一步,步步皆是泥潭……
……
丸发出“呜呜”地哀嚎声,它的腿已经瘸了,侧身躺在枯叶之中。
良颤抖地站了起来,好像刚才经历过空前的责难一般。发抖的双腿让他不得不用手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来。他原想将那残剑从枯树中拔出来,那剑却插得极深,他不得不用脚奋力踹这树干,随着那剑从树干中拔出,他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圣剑已然被王者劈成了两半,良心痛地抚摸着断剑处的裂口:这惊人的破坏力。他贪欲的目光落在佑明的王者之剑上,“你的那把剑,才称得上是剑呐。”
面对我全力的一击,他竟然只是轻轻一弹,便将世世代代相传的圣剑……
“……”他失算了,没料到面前的王者的力量竟然远远在自己之上。良擦拭了下唇角的血迹,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头又开始疼痛起来,视线在恍恍惚惚之中变得模模糊糊。他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这棵参天大树,身体在风中摇曳。
“……”佑明在劈断男人的剑之后,只是支身离开这里。
“……站住!”良大喝道。“既然我出手了,你也必然知道,我今天是打着绝不回头的信念,要取王者之位!”
“……”佑明并未回头,马蹄在枯树枝上来回地踩着。
“怎么……”良冲着佑明大声地嘶吼。“就算你现在手软,我之后也会取你性命成为新的王者!”
“……”佑明捋紧缰绳,他低沉的声音宛如诡秘的山间小径:“那就再试试吧。”
“……”良听到他说到这一句,竟是望着佑明的背影,又垂着头,看着插在地上的残剑。
“啊!”他捶胸顿足,仰天低吼。
不知过了有多久,正当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倏忽之间强大的冥族的力量从不远处直冲而来,巨树迎风而倒,它压倒身后一片树丛,掀起一片灰蒙蒙的巨浪。“咳……”那一层厚雾缓缓散去,良从浓雾之中站了起来。
“……”是谁……他揉着眼睛,向四周望去,然而此时只剩下他一人……
……
晗木的血液流淌在森林的土地之上,一瞬间响起雷鸣般的警笛声。她的血似乎滴在了湖面上,地上激起一层水波般的咒符,水波荡在树根旁又荡回来,波动在来回的荡漾之中愈发的强烈。
女人提起唇角:“原来你已经不是卡文罗蒙家族了,你俨然是一个怪物!”然而,她已经没有力气在与晗木打斗下去。“你救了我一命,一命抵一命,我下次还你的。”
“……”晗木看着自己流淌出来的血液,默不作声。
她回忆起祭神的那天,佑明划破自己的掌心,将血流入圣池之中,莫非那时他已经断定出自己已经不是卡文罗蒙家族的人了?她回忆起那时,佑明拉住自己的手,划破自己的掌心。血滴入圣池之中。
“旧神不会接受不信仰他的人的血液。可是,你要知道,抛弃旧神信仰的人,是不会被卡文罗蒙家族的民众所接受的。”
她看着自己流淌的鲜血。它被巨大的结界隔离开来,像是失重的小球,悬浮在地表之上。
此时此刻,一大波侍卫向此赶来,眼前的一幕让他们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出声,只听见“咔咔”地木偶的声响。白色的烟雾遁地而起,将半个山腰都笼罩了进去。气体还在慢慢地膨胀,像是吐噬一切的怪兽。
“小心!”白狐衔起晗木的衣领,飞快地在丛林里狂奔着,忽然而至的爆炸,掀起的半米多高的土灰将侍卫们都埋了起来。白狐用它柔软的身体围绕在晗木的身周。
“松鼠!”晗木被从山腰上因爆炸席卷而来的土屑迷了眼睛。
“……”
“结束了吗?”光琪用衣袖遮着脸颊,狂风做起胡乱地拍打在她的身上。
她身边的侍女牵着骏马,不作声。
他们心里清楚,这一声巨响之后,卡文罗蒙家族将再无异人。然而这声巨响却在他们的心里扎下了深根,让她还是柔软的内心折腾的天翻地覆。
“二亲王,我们要去看看吗?”
侍女看到她将头偏到众人看不到的方向,早已是额蹙心痛。光琪不言只是摆摆手,喟然太息。
……
浓雾滚滚而来,将良包裹其中。
他整个人像是中了枪一般,僵硬地停顿在原地,朝着那震耳欲聋的声响的方向望去。他渐渐地顺着那残缺的树干上滑了下来,好像无力的干枯的老人。
“结束了吗……”
他发呆地凝视着自己的手中的圣剑,它黯然无光地躺在他的怀中,像是逝去的英烈。他回忆起圣剑前的宣誓。
“吾以守护卡文罗蒙家族之名起誓,谨守家族正义与忠诚。”
到底何为正义?何为忠诚?
……
白雾渐渐地散去,侍卫似乎听见祭会的悲歌,在他们的耳边萦绕。他们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哆哆嗦嗦地从那土壕中,相互扶持地站了起来。
“下雪了。”
侍卫中有人小声地说着。
那块阴沉地厚重的云浮在他们的上空,将整个天空都掩埋了下去。雪,终于从空气的夹缝中生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