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许惊鸿很早就回府了。

从婚事的分歧开始，四人虽是一直聊着天，看上去其乐融融，却有着一股微妙的气氛在流转，尤其是秦寄铭，许惊鸿总觉得他怪怪的。秦家人对她再好，终归不若自己家那样自在，一顿饭吃得形同嚼蜡，饭后不久，她就借口有些生意要忙回府了。

“惊鸿，你这么些天没来，也不多坐一会儿。”秦母握着她的手，亲昵地说。

许惊鸿反握住她保养得当的手，“伯母，下次吧，这次是真的有事，您也知道，我前两天身子不好，积压了不少事情，再不处理不行了。”其实不过是推脱之词。她休息期间，且寻替她处理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基本上没什么需要她再处理的。可是她笑得一脸真诚，着实让人看不出来。

“孩子还有事，你就别多留了。”秦父在一旁责怪道，“惊鸿啊，生意重要，身子更重要，你还年轻，知道吗？”

许惊鸿点点头，“知道了，秦伯父，惊鸿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二老担忧的。”

这期间，秦寄铭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直安静地听着，不言不语，也不曾笑。偶尔看许惊鸿一眼，也是意味不明，让人觉得十分地不舒服。

若是往日，许惊鸿或许会问问，但今天她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加上总觉得他今天有问题，她也有点烦躁，索性装作不知道，冷处理。她总不能时时刻刻注意着他，左右他实在难过就会告诉她。

马车已经整备好，许惊鸿告别一声，转身走向马车。

乌发白衣，衣袂飘扬，纤瘦的手握着玉骨折扇，手指几乎要与那晶莹的玉骨一个颜色，她转身那样潇洒，即使看到了他的不对劲也没有询问关心。

她再也不是歪着头叫他寄铭哥哥的小丫头了，也不是那个雨天伏在他背上的小惊鸿了。她是许家家主许惊鸿。

秦寄铭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一转身，他将要永远失去她了。永远。

鬼使神差地，他张了张唇，“惊鸿……”

那人回头，眉目一如从前，笑着询问，“嗯？还有事？”她微微抿唇，浅粉色的唇愈发的单薄，这是她习惯性的小动作。小时候她闯祸了怕许伯父罚就会来找他，抿着唇问他怎么办。

他自己也愣了一愣，掩饰地轻笑一声，“路上小心。”

许惊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点路，有什么担心的，放心吧！”他今天果然是不正常。

直觉其实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关乎好的未必准确，然而关乎坏的事情，几乎都会发生。这一天，许惊鸿还是没能好好回家。

“秦少爷，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来，跪倒在地，白嫩的手紧紧抱住秦寄铭的大腿。

许惊鸿俯身正准备钻进车子的身子一顿，微微侧头，就见那个翠衫婢子发丝微乱，眼圈儿微红，美目中含着泪水，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最让许惊鸿惊奇的是，那婢子，竟然是许照影的大丫鬟，翠衣。

“秦少爷，小姐回来后就郁郁不乐，奴婢问她也不说，只是叹气。奴婢一个不注意，小姐就悬了绳子要自尽，虽是及时救了下来，但心疾不医，终归是无用的，就算不为小姐，您也要想想……”

“住口！”秦寄铭出口制止了她，本能地向许惊鸿的方向望了一眼，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自嘲地轻笑一声。她那样的性子，他还在期望什么？

“秦少爷……”翠衣见他不为所动，又犹疑着开口，被秦寄铭冷漠的眼神冰冻回肚子里。

向明机灵，这时已牵来马匹。秦寄铭一跃而上，一夹马腹，马儿便扬蹄而奔。

他从许惊鸿身边驰过，没有停留。很久以后，许惊鸿还记得那匹马身上臭臭的气味，令人作呕。马蹄踏尘，落了她一身的灰。

“秦寄铭！”是许惊鸿的声音。他止住了马，慢慢转头。

她就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仰头看着他。白衣翩然，不落俗尘。

她叫他，秦寄铭。

聪慧如她，早已猜到事情的真相了吧。

他坐在马上，和她遥遥对视。她的眼里，似乎隐含着期待、失望，甚至隐约的哀求。他知道，她一定在等他给一个解释。可是，他没有时间了。所以，他只能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一语不发，而后策转马头，留给她一个离去的背影。

哪怕他知道，这一转身，她与他，再无可能。可他，别无选择。

马蹄儿在京城大街奔驰，一路烟尘。那些往事也如烟尘一般浮现在他的面前，慢慢地旋转，排列，幻化成同一张脸。

笑着的。

哭着的。

无助的。

调皮的。

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