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城，白璟赤着脚侧卧在流云阁二楼的软榻上，指间依旧辗转着那只白玉酒杯。妖孽的面孔满是调笑之意。

他的面前跪坐着一名身形娇小的少女，她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眼。

“大人，未然姑娘违约了。”女孩儿的声音冰冷，像一把冒着寒气的冰刀。

白璟微微探起身子，勾起女孩儿的下巴，轻佻的说：“好黎儿，她终归会开口说话的。你不明白吗，神就在她的神边，又怎么会惩罚她呢？”

“属下不知。”女孩儿没动，任由白璟勾起她的下巴。说话的时候下颚震动，白璟的手指微痒，他低低的笑出声。

“本座的好弟弟，可是不相信神罚。去吧，安抚下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我们的好姑娘需要一个修养的环境，九罗已经出动了，别让其他杂虫从中得利。”

“遵命。”女孩儿随即消失不见，留下一阵几不可察的微风。

白璟举起酒杯，对着天上那轮骄阳，被强光刺激的眯起眼，低声道：“阿泽，你瞧，本尊可是替你料理这么多麻烦，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长臂一展，白玉酒杯稳稳的落在旁边的红木圆桌上。白璟放下支着的手臂，含着清浅的笑和三分醉意，悄然入眠。

冬天的邱山，树木尚且葱郁，那不同于春秋的青翠，是一种发灰的暗绿色，飘扬的白绫和树枝缠绕搅合，只余一截末梢下垂着飘起浅浅的弧度。

丛林中黑衣的男人女人不断掠过，一个个凌冽如刀，他们的眼神极其相似，满含着怒涛般的愤怒与悲伤。

灰色的砖瓦古屋前并列着停着三只简易木担架，白色的粗布覆在上面，勾勒出人形轮廓。从中露出的衣角上绣着小小的银色纹饰。

正堂内的黑衣人们肃然而立，远处隐隐传来破空之声，四面八方不断有其他身着黑衣的人赶到。笔直的队列从屋内排到屋外，像是一把钢铁长矛。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室内的气氛低沉压抑。

坐在首位的髯须男人挺直脊梁，眼神缓缓扫过沉默的众人。他开口说话，声音嘶哑的似是大哭过一场。

“诸君。”他的声音嘶哑，但语气和神情却冷硬坚锐，像是披着铠甲的铁血将军，“百年前的战斗，今日又重新打响。我们的敌人已经按捺不住，去厮杀吧，用我们的剑，破去敌人的刀。”髯须男人站起来，发出决战的命令，血色在他眼里蔓延开来。

“我们是九罗，是最强的刺客！”

他大声怒吼，杀意奔涌而出，那些站立着的黑衣人们齐声应和，声浪犹如潮水般席卷地上的残叶，带起小小的漩涡。

于是男人的命令逐级递送，黑衣的人们转身离开，白绫再次飘扬起来。

隐秘百年的九罗终于被自己的鲜血逼出僻静的邱山，厮杀的战场将会再次开启。

“首领，十二天来报。”白面男人站在髯须男人身后，低声禀告。

“来侧室。”男人轻声说，脸上依旧冰冷肃然，带着毫不遮掩的杀意。那是他的伙伴，那是他的兄弟，他不允许这样的死亡。所以，他一定会报仇，不死不休！

白面男人复杂的看了髯须男人一样，示意十二天进来。九罗从来不会为那些因为任务而死的成员做什么，就连悲伤也是一闪而过，但是九罗的成员一旦不因任务而死，所有的人都会愤怒，他们将用尽所有为这些同伴报仇，直至死亡。然而作为一个并不纯粹的九罗成员，白面男人并不希望连首领都陷入这种悲伤和愤怒之中。

但是，他只能保持沉默。

“有何事？”

梵天站出来，沉声道：“首领，为什么不直接杀死白野。他是“白”的人！”冷静如梵天，神情睚眦欲裂。

“未到时机。”髯须男人冷冷的回答。

“那该何时？首领，那是我们的敌人，为何不直接杀掉？我们拥有他无法匹敌的力量！”梵天怒吼，不理解为什么不直接处理掉白野，那不过只是个小鬼。

髯须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不悦的开口：“梵天，愤怒使你没了脑子吗。他是“白”的少主，如果他死了，你想过毫无准备的我们会怎样吗？”

“首领，不管是谁，总是要死的。”毗沙门天伸手拦住梵天，冷静的开口。

“愚蠢。“髯须男人冷哼，“白”此次对九罗的暗杀毫无预警，想必我们的探子已经被肃清，或者他们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如果我直接下令绞杀白野，白璟必定会加大对我们的攻击力度，但是你们在外执行任务，不可能马上让你们全部知晓消息，所以，倒不如召集全员，将事情布置完整。明白了吗，梵天。”

“失礼了，首领。”毗沙门天微微额首，淡淡的说道。

梵天平时足够冷静沉稳，但是一旦遇上这样的是就克制不住愤怒，九罗的天性在他身上根深蒂固，甚至比一些老牌刺客还要顽固。其余十天自然多多少少有着这样的天性，所以，十二天内就不得不有人弥补这一权限，毗沙门天，就以绝对冷静担此重任。

所以这个时候，毗沙门天自然要发挥作用，一旦毗沙门天遭遇不测，十二天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十二天是强悍的，十二天也是脆弱的。

髯须男人缓和下脸色，问毗沙门：“毗沙门，你们观察白野十几天可有何发现？”

谈到这里，毗沙门天不禁神色一肃，道：“白野。很可怕。”

他看了髯须男人一眼，才凝重的开口：“自篙山追捕战至今，只不过一月之久，白野色力量便成倍增长。假以时日，九罗也许没有可以匹敌的存在。”

毗沙门天的话让髯须男人一瞬间沉默下来，过了好半天才开口：“吩咐荆歌和洛眠泣，前往刺杀白野。”

这个命令让十二天有些骚动，他们谁都明白，以荆歌和洛眠泣的实力，恐怕难以完成任务，“首领，以我们的观察，他们二人似乎难以完成任务。”毗沙门天开口提醒，眉毛不知觉的拧到了一块儿。

可是髯须男人此意已决，不容辩驳的斜睨了他一眼，一甩衣袖便离开了。十二天不再辩驳，沉默着离开。

至于那白面男人看见，亦是紧步跟了上去，随之进了一处密室。

“老大，那小子真的是吗？”白面男人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开口。他最不希望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文清，遗留的罪孽，总要有人来承担他带来的恶果。不管结局如何，我们尽力就好。”髯须男人坐在太师椅上，撑着手微微揉捏眉心，一脸疲惫之色。

韩文清很是担忧，递上一盏花茶，“可是十二天他们说荆歌和洛眠泣无法胜任，为什么还要派他们去。这样的话不是平白磨练那小子么。”

髯须男人叹口气，轻声说：“白野是把好刀，可是他并没有刀镡，用力过猛会伤到持刀者。”

刀者，伤人亦伤己。韩文清有些明白，但是心中总觉有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