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身为阴阳师的贺茂保宪和安培晴明都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鬼魅。车里的贺茂沙罗早已因为恐惧而哭了出来。

娅莎静静的坐在一角，融入在了黑暗之中。

百鬼的歌声在街上回荡着，分外凄厉。

“枯骨女执笔

一笑兮

画一张人皮

绝色兮

裹一袭红衣

血染兮

美人依稀

倩兮女独行

独笑兮……”

百鬼在街上游走着，有美有丑。

车内，贺茂保宪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把手伸到衣服里，安培晴明按住了他想要掏符纸的手，低声道：“不要招惹它们……”贺茂保宪看了他一眼，不再动作。安培晴明捂住了贺茂沙罗的嘴让她不要发出声音，然后又将目光投到娅莎身上。

黑暗里，娅莎的身体早已融入其中，脸上的面容模糊，只有那一双魅惑的紫瞳泛着光泽。

安培晴明微微一愣，刚想过去，却见贺茂保宪已经抢先一步，他把手放在了娅莎的嘴上。娅莎细细的呼吸打在他的手上，有些酥痒。

车外，鬼魅们已经越来越接近牛车了。

车前的两位车夫的尸体，似乎引起了它们的兴趣。十几个鬼围在尸体周围，沙沙哑哑的声音在飘渺的歌声中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一个寒噤。

片刻，围绕在尸体周围的鬼魅离去，地上只剩下了白花花的骨头。

一个鬼魅将头探入牛车中，娅莎被贺茂保宪捂得死死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奈的看着那只鬼离开。

终于，大半的百鬼都已经向后走去。

贺茂保宪和安培晴明都微微松了口气，将手从娅莎和贺茂沙罗的嘴上拿开。沙罗虽然眼中依然带着泪，但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突然，一声尖叫从娅莎口中喊出，所有的鬼魅都在一瞬间静止了。

车帘扬起，沿上的双眼在滴血。

贺茂保宪迅速的捂住了娅莎的嘴，但是已经太晚了。

鬼魅已经意识到了有人的存在。

霎那间，百鬼全部都聚拢在了牛车外。阴冷的气息不断的灌入车中。

“她走在风里

凤凰火一把焚林千顷

笑倚在新月旁侧耳听

听木灵们将死的声音

诅咒焚林者永坠地狱……”

娅莎缩在贺茂保宪的怀里，却侧头看着安培晴明。眼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只见安培晴明从画中拿出一道符咒，扔出车外。符咒立马就化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焰。鬼魅们顿时被惊的后退。安培晴明伸出手，在空气中画着什么，然后蓝光一现，光芒就将牛车包裹在了里面。

“没用的，这结界挡不了百鬼。”贺茂保宪抱着娅莎的手在颤抖，脸上浮现出一种绝望的表情，“即便是父亲大人，也不能击退百鬼……我们今天，真的完了……”

安培晴明凝重的看着颤抖哭泣的沙罗，眼神掠过娅莎：“不一定……”

话音刚落，四面的车壁就被炸开。清冷的街道上，无数的鬼魅围绕在他们四人周围。发丝飞舞，拂过他们的脸颊。

安培晴明看着逐渐靠近的鬼魅，似乎也有点无可奈何。

娅莎微微攥紧了手，为什么会这样？

一两个鬼魅已经靠在了他们身上，沙罗脸色苍白，在安培晴明的怀里瑟缩着。这时候，他们谁也不能使用阴阳术，因为他们不但不能制服百鬼，还会引起它们的血性。

除了娅莎以外的三人都已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娅莎看着快要贴上她的鬼魅，紫瞳中寒光一现。

再不出手，她也要死在这里了！

只见她挣开了贺茂保宪的怀抱，站起，默念圣光的咒语，然后将右手食指点在正贴在安培晴明身上，欲吸食他精气的鬼魅上。白光霍的从她的指尖迸出，然后鬼魅便化在了这纯洁的圣光之中。接着圣光蔓延，将周围数百的鬼魅包裹。

百鬼的歌声越来越飘渺，歌词不再清晰。只有骇人的尾音在街上回荡。

尾音消失，圣光也已熄灭。

贺茂保宪试探性的动了动，周围寒冷的阴气消失了。他睁开眼，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清冷的女人。

她是小娅吗？

还是那一身嫩绿色的和服，还是那一双魅惑的紫瞳，但是头发不再是挽好的发髻，而是散落下来的卷发。就这街边摇曳的烛火，他看清了，那头发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像海洋一般深沉的蓝色。

一种恐惧感忽然涌上了贺茂保宪心头。

沙罗指着娅莎，尖叫。

“你——！”

娅莎目光一冷，手指指尖锋利如刃。她把手抵在安培晴明的喉咙上，淡淡道：“屠刀在哪儿？”

安培晴明盯着娅莎的头发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扬起：“原来你会说大和语。”

如利刃一般的指尖又往前移了移，晴明的喉咙上立马就出现一道淡淡的血痕。

“屠刀在哪儿？”娅莎的声音冷漠的让人想起了雪山上的寒冰。

贺茂保宪垂下眼睑，只有手在颤抖。

“这才是本来的你吗？”安培晴明依旧浅笑。

娅莎的目光又冷了几分：“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把屠刀给我，我就放了你。”

“你难道不觉得，你哥哥似乎迟到了？”

娅莎手臂一僵，的确。按理说，刚才百鬼靠近的时候岚就应该出手，可是……她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虽然现在是夜晚，街上只有微弱的烛火，但是吸血鬼的视力在夜晚出奇的好。

娅莎没有看到岚。

她把目光锁定安培晴明，微扬起下巴，道：“你把岚怎么了？”

安培晴明动了动身子，完全不在意已经被娅莎指尖划破的喉咙，声音依旧很淡：“没怎么，只不过把他扔到了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而已。”

“扔？”娅莎眉毛一挑，她怎么也无法把岚和这个字眼联系到一起，“那个地方在哪里？”

“想别人不如想想自己。”

“我？”娅莎嘴角扬起，紫瞳分外的魅惑。

安培晴明狭长的黑眸一眯，笑道：“你觉得你还会有机会去找他吗？”

娅莎不屑的一笑：“就凭你？”

“凭我当然不可能，但是……”一抹奇异的红光闪过他的黑眸，“女人一般都很怕蛇吧！”

娅莎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感觉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腕。她低头，一条巨大的蛇正顺着脚腕缠住她的小腿，一直往上，缠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娅莎顿时僵住了，仔细看身上的那条蛇，深绿色的蛇皮上布满了浅黄色的花纹。蛇的眼睛是灰色的，看的娅莎有些慌乱。

安培晴明淡淡的笑声在身边响起。

娅莎一愣，随即双手紧握，用力将那条缠绕在身上的长蛇崩开，然后跳下车板，默念咒语，眼前逐渐浮现一柄光剑。娅莎伸手握住剑柄，直指安培晴明。

安培晴明的表情依旧不变，目光移到了地上被崩开的蛇的身上，嘴角上扬，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与此同时，娅莎也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飞速的生长，是皮肤爆裂开的声音。

她微微侧头，忽然间想起了曾在书上看到过的上古神兽。

岚说过，这个计划最大的风险就是在危急关头，安培晴明没有使用屠刀而是召唤出了式神。他说，一般阴阳师的式神无非就是凤凰，也就是不死鸟之类的。但是安培晴明因为是白狐之子的原因，他的式神是上古神兽之一的螣蛇。

岚说，螣蛇的特点就是蛇身上长有两翼翅膀，瞳仁血红，嘴里有毒牙。

岚说，如果真的遇见螣蛇，千万不能激怒它。只要不激怒它，它就不会变成式神的形体。

岚说，螣蛇一旦变成式神的形体，毒牙里的毒液可以让人迅速的死去。即便是拥有不死之躯的吸血鬼，中了它的毒液，也会在一天之内毙命。

娅莎看着眼前巨大的螣蛇，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存在。

安培晴明在一旁笑的很淡，贺茂保宪一直垂着眼睑没有看她。而贺茂沙罗，说不清她脸上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那是得意。

娅莎忽然明白，为什么岚会到这个时候都没有来。为什么身为阴阳师的贺茂保宪和安培晴明直到百目鬼靠近的时候，才发现它的存在。为什么安培晴明遇见百鬼的时候，只是使用了最为简单的火符。

原来他们早就怀疑自己和岚了。

不出手的目地就是要逼娅莎施展魔法。

娅莎抬头，望着面前的安培晴明，狭长的黑眸中只有一片淡然的冷漠。她收回目光，眼睑垂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死在这里！

吉尔伽美什的笑脸闪过脑海。

娅莎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她为什么回想起吉尔伽美什。但是一想起吉尔伽美什在阳光下对她微笑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

她不能死在这里！

因为她还要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体。

因为她还要知道梦里的那个人是谁。

因为……

吉尔伽美什还在现代的费托拉城堡里。

即便他并没有在等她。

娅莎仰头，看着直立于面前长着灰色双翼的螣蛇，握着光剑的手又紧了紧。然后跳起，挥剑。

安培晴明看着娅莎的举动，嘴角的笑意没了。只有那双狭长的黑眸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白狐从他的宽大的袖口探出头，一跃在地。挺立着身体，黑瞳也如它的主人一般，望向螣蛇前的娅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