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单枪匹马，她那时只能眼睁睁看着百里繁薇消失在一片火光中，在被挂城头的那几日，淋着漫天暴雨，听着城下“亡国奴”撕心裂肺地唱着古殷的哀歌：

思我未妨，泽泽千江，许一时地久天长，落一地瑟瑟凄凉；花满楼想，格格入常，叹一首稀索宫墙，惹一人孤独帝王；－－－－章前话

寂尧没能想到她能将腥风血雨的血海深仇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执杯的手顿了顿，又似无事般抚了抚微微褶皱的袖口。“你准备复仇？”

“恩。”

“可那些凡尘俗事跟你并没有关系。你只不过暂时借了这具身体，只不过是靠着这个肉体凡胎来修生养息吸取灵气，没有你，她不过是夭折在母胎中的一块死肉。”

“若你静心跟随我修炼，保证你百年后重归魔位，一览天下做个好君主，是很便宜很容易的事情，可你为何偏偏要去走这么一条路，就算复了仇，又能如何，在人界建立一个王国吗？”

“你百年归位后，能得到什么好处？何苦浪费上好的光阴，去做一些无偿的事情.”

“师父说的那些事情，我都忘了，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姓九方，我身体里留着古殷国君和王后的鲜血，我肩上扛着古殷数百万将士子民的性命，和复仇的重任，不管前世如何，来世怎么，我只要这一世，实现我的生命辉煌。”

萧寻闭着眼，想起她在城头看见的那片模糊，血流成河。

她不能单枪匹马，她那时只能眼睁睁看着百里繁薇消失在一片火光中，在被挂城头的那几日，淋着漫天暴雨，听着城下“亡国奴”撕心裂肺地唱着古殷的哀歌：

思我未妨，泽泽千江，许一时地久天长，落一地瑟瑟凄凉；花满楼想，格格入常，叹一首稀索宫墙，惹一人孤独帝王；无花无芒，研研四行，梳一缕鬓颜苍苍，望一群雁过衡阳；金陵晚唱，习习风凉，布一阵迷离幻象，解一封信笺故乡；不教惆怅，难解思量，是年年皑皑雪光，是岁岁重重叠障；因我感伤，为卿悔将，留不住流年似水，看不穿秋水泱泱...

叹如何，伤如何，纵她千杯不醉百般不愿，该来的还是来了，避不了，逃不掉。

“可你不知，你此生...”寂尧一句话没头没尾，眉头皱得厉害，良久才叹气，“罢了，你愿做什么，便放手做吧，我会竭尽我所能，护你周全，至少，在你归位前，我不能羽...”

萧寻没听清最后一个字，羽？羽什么？寂尧笑了笑，没再多说。

秋去冬来，转眼萧寻便在御虚宫呆了两个月，梅花开得正好，落花在长剑的剑刃下打了个漂亮的旋转。

这两月，她身上的伤早已好了，疤痕也淡了许多，每日有冰临指点她学习学习基础的本事，又整日一本内功秘籍抱在手里，身手比起亡国时，好了太多,但不知为何，日日夜里仍然是那份不安的情绪，像是一种压抑很久恐惧。

挽出最后一个剑花，梅花轻落，夕阳半挂，萧寻额头上出了薄汗，正找不到锦帕，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汗巾递了过来，抬头，果然是冰临那张淡笑的脸。

她对人还算随和，只是一切都遵守本分礼仪，不同任何一个人显出亲切之态，那几个师兄姐性子大都安静，不说什么，倒是这个七师兄，整日跟在她身后，薄唇永远携了一丝笑容。

她点头笑着接了，为什么她一直对他不冷不热，就这么耗着，他还能做出一派暖玉的模样，他不觉得冷吗？

“欸，带你去个地方。”她还在出神，他已经握了她的手腕，拉着她走。

“等等，去哪儿啊。”

“去了就知道了。”

“...”

她被蒙着眼，正纳闷着冰临要带她去哪里，忽然绑在后脑勺的纱巾滑落，她稍稍不适眼前突来的白光，紧了紧眼睛。听见他一如既往平和的嗓音：“好了，睁眼吧。”

入眼的是一片静如水镜的湖面，碧绿的湖水。四周浮有薄雾，梅树的花香散在了雾气里，枝头微颤。

“喂，让你看个奇迹。”

冰临话落，本来平静的湖面忽然波漾四起，水底变化万千，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有一股水流似乎从湖底喷射出来，在原本碧绿的湖面盛开出一朵朵冰蓝色的花朵，翠碧的湖面，瞬间变成了冰蓝的颜色，薄雾刹时消散，梅树微微晃动，花瓣随风而下，轻躺在了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作何词形容？惊叹？美丽？动人？还是奇迹？

对，是奇迹。

“好看吗。”冰临带着笑意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萧寻唇角荡漾起一个浅笑，点头。

“是不是好奇，湖水怎么会瞬间变换色彩？”萧寻再点一头。“湖底洞机重重，格调万千，每隔三个时辰，便有一次新泉涌动，喷出泉眼，形成了新一轮的湖泊。”

“这个地方是御虚宫的一个秘境，说是秘境，不如说是个秘密之地，远离纷争，安静美好。”

是，的确很美，湖水湛蓝，饱满得像要溢出来，晶莹的光泽。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来这里，总能让我心情平复。这里虽然不算秘密基地，可是也算我最喜欢的地方，诶，我告诉了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冰临一双桃花眼泛了光泽，黑色的瞳仁深邃迷人。

“自然好。”萧寻深吸一口气。闻见身后有谈话声，回头，见大师姐和二师兄一路打闹走来。

“呵，七师弟和九师妹也在啊，巧，真巧，嘿嘿。”二师兄烛光，向来嬉笑随和，性子明动。

冰临点头，算是回应，诛筱也淡笑之：“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平心静气。”

“师兄师姐方才在讨论什么。”冰临笑。

“哦，没说些什么，我同师姐在讨论，这古殷灭国的原因呢。”

“听闻这古殷国主，其实心不在朝政，却是个亲民爱子的贤主，虽然亡了国，却也落了个贤慈的名声，就是窝囊了些，竟然就这么白白丢了江山...”

“那百里氏王后，呵，听说长得跟天仙一样，有两个女儿，还有个儿子，可惜啊，一个女儿被抓去做了司徒国师府的一个弟子，说是弟子，其实比奴隶还要低下；一个女儿被吊死城楼，扔在了乱葬岗喂了狼，”

“还有个儿子，诶，听说是被废了呢！扔在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孤岛上，断了手筋脚筋，还喂了毒蛊，毁了面容，啧啧，那个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有那古殷皇城，师弟你是不知道，全城被屠杀过半，连那国君和国后都被扔在了乱葬岗。哎，可残忍了！”烛光连连摆头，却没看见冰临越来越皱得眉头，萧寻越来越白的脸皮。

“我听说，那古殷国君是被下了蛊，才跟个活死人一样，活活丢了国家...”

“你们聊，我还有事。”萧寻飞快打断诛筱的话，转身疾走。她并没有看见冰临眼角转瞬即逝的悲哀。

“诶，这..怎么了？”

“师姐师兄莫怪，师妹..实在古殷国发现的，多半是古殷的子民..我去看看。”冰临勉强笑笑，拜了一个礼，也追了出去。

只剩二人看着一黑一白的两道瘦削身影，在血红夕阳的衬托上，竟然觉得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