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她的母亲百里氏,是一位神,一位被剥去仙骨,流落凡尘,身同凡人的神。嫁给她的父亲时,腹中已有骨血,是她的大皇兄。
父亲温和心慈,在朝堂上总有些性软,他向往山村农户的惬意生活,而不是如同高贵奢华的金丝笼般的皇宫。遇见她的母亲时,那位明艳动人脱颖凡俗的女子,青衫赤脚,轻吟起舞在湖央亭。
那是烟花三月的江南地,他看见她,觉得那个浅笑若阳,眸似江水,眉如远娥的女子,便是自己向往已久的阳光。他为了母亲遣散了六宫,独宠一人。
她见过父亲同母亲在一起的样子,郎君奏琴,卿妻起舞,那样的静和美好。
父亲会带着母后和三个孩子吟诗作画,打猎出游。不带仆从,在山中建起一座木屋,弯弓射下南迁的大雁,燃起篝火,将最好吃的部分留给他们,自己和母亲愉快的啃着少肉的骨头。
她那时虽然喜欢这种惬意生活,却也不明白,父皇明明是一国之主,天下至尊,为何要过这种清茶淡饭的日子。可等她终于明白,却为时已晚,往昔梦境般美好的生活再不能挽回。
她的母国古殷,乃是这九华大地上的一个异族,不善武力,珍宝丰厚,渊博文化,血统高贵。兵弱而宝贝丰厚的古殷,一直是周围龙渊,沙胡,西罗门三国的垂涎肥肉。
古殷子民自给自主,民风豁达,生活并不贫穷。但父亲心不在朝政,古殷的国力也远不及其余大国。沙胡渐渐壮大,时常侵犯古殷边境,大有举兵来犯之意;古殷朝廷腐朽,父亲渐渐力不从心。
但纵然有千难万却也一定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他给他们母子四人最简单纯粹的快乐幸福,并不是他国皇子公主深陷牢笼,出生便被作为争权工具的苦痛。
她很喜欢九方这个姓氏,这是九华大地唯一的一脉姓氏。在皇兄十岁时,她和胞姐降世。明明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性子却不同。
皇兄九方涯,温润如玉,淡漠若风,胞姐九方宣佟,安静柔和,形如弱柳,但她九方钧言,天生古灵,胆大包天,不喜女儿家“该有”的妇德规矩,不学女红,不闻歌舞,不善礼仪,一身男儿装四处闯祸,基本的公主姿态片分没有。
她六岁时,父亲在御书房会见群臣,母亲闲在宫中,大哥二姐不知何处,她无聊至极,竟跑到百兽园去。这百兽园是古殷藏养猛兽的地方,那里有一头皮毛白如雪的白虎,性子暴躁,极难驯服。
她似是有些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或许与旁人不同,与这老虎投缘,支开了驯兽奴,竟逗起那虎来。
白虎大怒,一掌将她拍倒,冲击将她按在地上,利爪刺进双肩,肩衣碎裂,露出左锁骨下一块巴掌大的图腾,那是一朵黑色曼陀罗。
预备咬断她脖子的血盆大口骤然停住,片刻之后竟缓缓放开了她,一双金黄虎瞳闪着光亮。皇兄闻讯而来,长剑冷锋直指白虎,将它搏开,那虎却一个抽鼻,颇不屑的闭了闭眸,再看得她一眼,转身摇着尾巴回了虎穴。
九方涯一张脸哀怒难分,乌云密布,脱下外袍裹住她,抱着她回到寝宫包扎。
她未曾注意到那年梅花甚好,只知九方涯墨发飞扬白衣翩翩,那以后的岁岁年年,她竟不知此后便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