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宋世豪吩咐过随从收拾好明日回府的细软，叮嘱过送少夫人遗体的一些要注意的问题，便回了房。关门后，隐约感觉屋子里有些不对劲。看到床尾空空的墙壁，宋世豪大惊，“瑶儿……瑶儿的字……”

“你在找这个吗？”乐正樱三人自黑暗中隐出。

宋世豪死死地盯着蒙着面的乐正樱手中的那幅字，低吼道，“你是谁？把它还给我。”

“还给你？”乐正樱把玩这手中的字，一个阴狠的眼风扫向薄怒的宋世豪，“真是人不可貌相，不知连杀了公孙彤和方林二人的宋公子，想不想知道尊夫人的真正死因呢？”

宋世豪怔住了，随即上前几步，“瑶儿，瑶儿是被谁害的？”完全没有顾忌乐正樱指控他杀人的话。

林启安挑眉，“这么说，你是承认了杀害公孙彤和方林大师的事实了？”

宋世豪锁着眉，叹道，“看来，血樱果真名不虚传，”竟低低地发出了一声自嘲的笑，“你们是怎么发现是我的？”

“因为方林的死，是你为了杀他灭口。”乐正樱微垂眼睑，“估计，方林可能是知晓了你是杀公孙彤的凶手，想劝你自首，没想到反倒被你所害。”

晟寒道，“根据方林身边的小和尚回忆，方林被害前，曾打量着一块纹龙玉佩久久无言，而这块玉佩，现在却完好无损地挂在你的腰间。”

宋世豪的手一颤，缓缓摘下了玉佩，“当然要从他手里把玉佩拿回来，因为……这玉佩是瑶儿精挑细选为我选的。方林当晚摒退众人，就是为了劝我回头向善，可我……我怎么可以去自首呢？我若自首了，瑶儿怎么办？”

“所以，你就痛下杀手了？”乐正樱讽刺地笑。

“我清晨就知道方林对我是话里有话，当他请我去他房间时，正好瑶儿陪岳母了，我就找出一条麻绳，放在袖笼中，带过去。”宋世豪掩面，“真可笑啊，他居然完全没有反抗过，还说愿度我过此劫，”

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我就这样，在他毫不反抗的情形下，把麻绳缠在了他脖子上。”

“真是丑陋！”林启安的怒火在胸腔中翻腾。

“那，你为什么要公孙彤呢？”乐正樱等待着他的答案。

然而宋世豪却陷入了沉默中，仿佛在抗拒这个问题。

乐正樱讥讽，“不愿说？那好，我来说说我的猜测吧。”

“不！”宋世豪开口，“是我杀了公孙彤。因为……因为她要挟我。”

“要挟你？”乐正樱尾音上扬，“依我看，怕是要挟你娶她，是不是？”

“你……”宋世豪一震，感觉全身血液就好像在一瞬间凝固住，完全动弹不得。

乐正樱见此情状，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与公孙彤有了感情纠葛，她可能手中有你的把柄，要挟你娶她，否则，她可能会做出伤害公孙瑶的事情。不，我完全有理由怀疑，在你杀害公孙彤之前，用烛台袭击公孙彤的，是……”

“是我！”宋世豪脸红筋爆，“都是我，是我先击晕了她，再勒死了他。”

“哈哈，”乐正樱冷笑，“没有人提过公孙彤晕倒过。”

宋世豪愣住了，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是……是我。”仍然艰难地在重复。

“你会这样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原因是，”乐正樱看向床上公孙瑶的尸体，“那烛台砸晕公孙彤的，是你的妻子——公孙瑶。”

宋世豪崩溃，“不！不是瑶儿！”

乐正樱给晟寒递了个眼色，晟寒出手点住了宋世豪的哑穴。宋世豪急切而又绝望。

“是公孙瑶。”乐正樱肯定，“早在晚饭时，公孙彤给她夹菜，她虽夸赞，但却一口都没吃。因为那是一道‘鲈鱼片芦荟’，怀孕之人是不能食芦荟的。所以公孙瑶早就知道，公孙彤是要害她滑胎。”

林启安继续接道，“而当晚公孙瑶先是单独到公孙彤房中，可能一开始两姐妹还想好好交谈，公孙彤还倒了茶。但突然两人翻脸，公孙瑶的茶盏从手中滑落，可见公孙彤应是与自己姐姐撕破了脸皮。”

看向宋世豪愤怒的脸孔，“怒不可遏的公孙瑶一时失去了理智，拿起烛台就砸了她的额角，但并没有砸晕她，反倒二人扭打，但由于涉及家丑，两人都没有大声嚷嚷，直到砸晕了公孙彤。”

“而公孙瑶受到了惊吓，慌张地逃离了屋子。”晟寒补充，“而你，则是原本与公孙彤约好的，但当进屋看到公孙彤倒在地上昏迷，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死了她。”

乐正樱瞥着他的那块玉佩，“应是在争执过程中，你的玉佩被公孙彤扯落。你杀人逃离后，被起夜查看的方林大师撞见了这一幕，捡走了玉佩。原本想借此来感化你自首，却……”

宋世豪已然青泪纵橫，面部不停地抽搐。他恨！若不是公孙彤一次趁他酒醉后引诱他，他又怎么会做出对不起瑶儿的事。她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以瑶儿的安全作威胁。他杀了她，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

“而公孙瑶和钟思妍的落水，不是人为，是意外，”

乐正樱揭开了最令宋世豪沉溺的问题答案，“那日湖边湿滑，钟思妍偷偷溜了出来，在湖边玩耍，却不慎落水，正好被路过的公孙瑶发现。公孙瑶还扯了一旁灌木上的树枝来企图拉她上岸，但太短了。公孙瑶不忍钟思妍身亡，跳下去救她，没想到自己却……”

宋世豪呆呆地看着乐正樱，意外？

乐正樱指着公孙瑶尸体，“她左耳上的珍珠耳坠，是斜钩在草丛中的，说明她之前有趴在地上试图救钟思妍。”

晟寒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丝遗憾，“其实，刚刚钟思妍已经醒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救她的那个大肚子姐姐在哪里。”

救人溺水！居然……居然是瑶儿她自己……

宋世豪绝望地闭上了眼，牙，已经咯破了他的唇，口腔中斥满了浓浓的血腥，自己在得知瑶儿死亡后，就了无生念，支撑着他的，就是要找出杀害瑶儿的凶手，为瑶儿报仇。可现在……

乐正樱缓缓展开公孙瑶写的那幅字，面向他，“这幅字，是公孙瑶已经知晓你是杀害公孙彤和方林的凶手后，留给你的。你读懂了吗？这里，有她留给你的劝告。”

宋世豪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首藏中诗。‘放旷愚公谷，日下空庭暮。我隐屠钓下，频放剑刀声。’分别依次取每一句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字，组在一起，便是——”乐正樱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宋世豪。

放下屠刀！

宋世豪无声地苦笑，原来，原来瑶儿早就知道是自己，瑶儿，怕是对自己绝望了吧。

晟寒不发一言，解了他的穴道。

宋世豪心如死灰，泪也早已流干，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瑶儿的背影，缓缓站起，“我心愿已了，呵呵，你们杀了我吧，我也能去陪着瑶儿了。”

乐正樱突然上前，武力错开了他的下颌骨，投了一枚药丸进去，再给他合上，迫他吞下。

“你想死可以。但我要你明早要在众人面前陈说你的罪行。你也不希望死后你妻子也不原谅你的罪孽吧。”乐正樱别过头，“我也已经给你喂了‘夺命毒丸’，明早毒发。”

三人转身欲离开。却被宋世豪叫住，“能否告诉我，你是谁？”盯着乐正樱的面纱，“我觉得，你很熟悉。人之将死，能否请血樱解我之惑？”

乐正樱看向他，言语中带了分洒脱，“不必了，你就带着这份遗憾走吧。说不定将来，我们还会在地府相遇。”留下一张血樱的樱花小笺——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哥……你，你说什么呢！”宋晨曦的心口紧缩，仿佛灌满了铅。

“世豪……”宋家老两口完全不能接受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是杀人凶手，连公孙夫妇都难以相信。

顾佑之神情复杂，但却发现说完真相的宋世豪脸上居然满是解脱的神情，顿觉不妙，“世豪哥！”一把接住了宋世豪倒下的身体，看到了宋世豪衣袖中飘落出的血樱之笺。

“是血樱！哥，是血樱逼你的，是不是？”宋晨曦跪在宋世豪身边。

宋世豪艰难地摇头，“不，是我自己罪孽深重，我咎由自取。”抬头望天，“其实，他们是在帮我解脱。我要去见瑶儿了。”

宋世豪口中喃喃自语，“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瑶儿，我来陪你了。”缓缓闭上了双目，微抬的手也随之落下。

“世豪哥！”顾佑之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怎么会，一样儒雅温和的宋世豪，那个在书院里像兄长一般照顾自己的宋世豪，怎么……怎么就成了……顾佑之手上青筋暴起，他紧紧地攥着宋世豪的衣襟，久久都不愿松开。

“哥……”宋晨曦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哥哥就这样蒙着杀人凶手之名死去。从小，哥哥在他心中就是最伟大最敬佩的人，这样高大伟岸的身影骤然灰飞烟灭，离他而去，“哥！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一定会抓到血樱！一定！”

“世豪！”所有人都为这一段情，为这世事愚弄而扼腕喟叹。

除了乐正樱三人，因为他们知道，宋世豪，是真正得到了解脱和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