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战服！”声音在宫殿内响起，恰如响锣。

佑明逆着光，脚踩天鹅绒红毯从三米高的圣殿正门——西门进来，他一如昔日的波澜不惊，可身型要比曾经要魁梧很多，琉沫在门口为他一层层脱去沉重的盔甲，先脱去他前胸后背，双臂以及腿部上，宛如鳄鱼皮的避箭镀金铁网甲，再脱去内层的皮甲，脱至就剩紧身的袍服。

“赐天服！”

琉沫半跪在地，他双手举过头顶，接过那神圣的天服。三个侍从将天服小心翼翼的展开，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待佑明左右手都伸入天服的袖口，他们便小心翼翼地为佑明系带，扶领。他们接过那宽大的披风，将其在佑明的肩胛上认真地打了一个活结儿。

系好天服后的佑明，在红毯上一步一步地走得极为缓慢沉稳，身后的琉沫，与另一个她并不熟知的随从（但从他的火般深红裂石的徽章上看，应该是黑粟家族的侍从）拉着他拖在地面上的厚重披风下摆尾随其后。他的眉目似乎是刀刻般的坚毅，有着稀疏的胡渣的下颌微微上扬着，他手里紧攥着卡文罗蒙家族的神授权杖。

他的手与权杖所接触到之处，散发着金色的璀璨光芒，他将是卡文罗蒙家族未来的君主。想到这里，她不禁感触，自己与时代命运的齿轮只在咫尺之间，和他相隔着不可消磨的深深的隔阂。

他踩着红毯，一步步走向居中的王位。光琪半跪在他的面前，双手举过头顶，佑明将权杖授予她，她便躬着身子退到了红毯以外。

待他沉重的做在王座上，高耸的金雕一声鸣叫，在宫殿上空盘旋三圈，金色的羽毛从空中洋洋洒洒，飘落而下，良便肃然起敬，挺直腰板，向未来的王深深鞠了九十度的躬，接过榉木盒子里夺目异常的王冠，佑明微收下颌，王冠便带在了他的头顶。

可能是晗木的错觉，她看到他浑身肌肉紧缩，双手攥的更紧，汗水从额头流淌下来，似乎是他的能力被强大的力量镇住。他微微向后仰了一下，按捺住那瞬间带来的不适感。而他身旁的琉沫似乎也受到了牵连，紧闭起双眼，手上的青筋暴起。

光琪站直了身子，紧蹙着眉心：

“尊贵的卡文罗蒙佑明将是是卡文罗蒙家族的王。”

她向王座下的众人，向全世界宣布卡文罗蒙家族王者的归来，她明亮的声音在圣殿内盘旋，好像凯旋的鹰一般翱翔。随着众生跪拜呼喊，终于结束了我们卡文罗蒙十年以来群龙无首的现状。

朝堂上，唯有她痛恨着这顶王冠，正是因为这个称号，让他今后的路就如同今天的步伐一般，一步步都走得艰难。在这样的世界里，权利的中心将是他难以逃离的困境，会像沼泽一般将他坠入深渊。

她内心一阵绞痛。明明可以浪迹天涯，闲云野鹤。望着他。而他的眼神却一如既往，黯淡而又生硬。不知道这几年，他经历了什么。

久别重逢是最令人期待的，尤其是这种不期而至。她捂住自己狂跳不已的胸口，脸颊不禁涨得格外的通红。

她的内心不知呼喊了多少次，“佑明”“佑明”“佑明”像是躁动潮起潮落。

厅堂里异常的安静，这安静让晗木感到不安。

“王后入席。”

她向逆着光的镶嵌着满面蓝花楹的正门望去。

一个身材高挑，在红毯上面对周围人的瞩目也显得格外从容的女人，拖着长长的丝纱，缓缓的走过她的面前。她姣好的面容，脸上的一泓微笑恰似泛起涟漪的水波。她的红唇是男人致命的诱惑，她蓬松的灯笼裙显示出窈窕的曲线。

虽然晗木的法术很差，但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身上的焰的味道。黑粟家族的长女黑粟暖，早有听闻她的事迹。听闻她很小的时候就通过了华依的试炼，是和卡文罗蒙家族的两个天才学生一同毕业的——良和光琪。

佑明走向前，小心翼翼的牵起她的手，他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晗木看到佑明的举止投足间，仿佛明白了什么。都说女人是细腻的，细腻到可以从微微迭起的细波，她且听声音便可以分辨出是哪里出了瑕疵。

佑明对黑粟暖的体贴入微，似乎吹翻了晗木内心的一切，只剩下心头的焦作的雨在沉淀。

她连向后退了小半步。她只感觉头痛发昏，眼前一暗。良宽大的臂弯从后面勾住她，有力的左手按住她的单薄的左肩。好像是支撑坍塌房屋的最后一根立柱。

她听到自己的心被撕裂的声音。那一片片跌落破碎的声音。她泪水将要涌出眼眶，“不可以。”她自言自语，咬破自己的唇，胡乱的抹去泪痕。

黑粟暖强大的气场外加诱人的身材与姣好的面容，引得众人的目光。却因为水晶鞋的不合脚，让她不小心上台阶时踉跄了下，眼见就要跌倒在地。佑明反应极快，将美人儿拥搂入怀，她娇嫩的腰肢被他柔情的一揽，她全然如同慵懒的猫咪，顺势倚靠在他的胸口。

“哦~~”台下风起云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大家似乎被这对模范夫妇的举止所倾倒。

晗木哽咽，“……”似乎因为按捺着汹涌的情绪，这句半句的疑问竟在喧闹掌声的过后的鸦雀无声中显得格外的突兀，甚至在空气中回荡。她感觉空气中所有的粒子都在敲打着她的脸庞，所有人的目光焦距在她的身上让她好像身负百斤。

然而，乖巧的她像是被钉在此格的时间之中，面对着人潮汹涌，她只觉得孤独无依。

“……”佑明搂紧臂弯中的女人，他的目光缓缓停留在这个一无所知的女孩身上。

仅仅一秒，她便从他空洞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无所有。

只需一眼，她便变得一无所有。

“……晗木，你怎么了？”良微微侧着头，看出异样的他，在晗木耳边温柔的说，试图安定下她的情绪。他感受到她瘦弱的肩膀在不停抖动，好像猎物见到天敌了一般。

“……”她僵直着脖颈，像是木偶般卡在巨大的舞台上，终是断断续续的吐出最后一口气息一般。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不停的对自己说，这没什么，这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佑明对黑粟暖的每一个眼神都宛如刺向她的剑，让她流泪，冰冷的泪水在她憋得发烫的双颊上流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泪水在流淌，她就不停呵责自己的没用。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晗木的身上，她只感觉浑身发烧，恨不得把自己埋在洞里。她的泪水已经将她完全淹没了。好像被洪水里淘洗一般，手脚都变得浮肿。

人最无助的是倒向他的墙。而如今这噩梦般的事实就像倒向她的墙，她已然无力反抗。

她多想快些结束这尴尬的一切，从舞台上远远地逃离开。然而，一切却又如此真实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授勋仪式正式开始。”光琪的贴身侍卫木槿看到光琪向她使眼色，希望能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晗木的身上移走。

她听见光琪一字一顿，真真切切地宣读这，下一项授勋仪式的开始，仿佛将她要锤入地狱的最底层。

而上若无事的佑明接过侍从的神圣圣剑，“请卡文罗蒙光琪上前。”

光琪屈躬于他的身前，她虔诚地向旧神祷告，跪在佑明的面前接受洗礼。

“我命光明与你，愿旧神与你同在。”佑明用剑分别点了下她的双肩，好像沾染了圣人的露水。

“吾以守护卡文罗蒙家族之名起誓，谨守家族荣耀与信念。”她虔敬地接过那把圣剑，走回原位将剑立地三尺，以示决心。

“请卡文罗蒙良上前。”他举起圣剑，剑在空中发出清脆的鸣响。“我命明鉴与你，愿旧神与你同在。”佑明点了下他的左右肩。

“吾以守护卡文罗蒙家族之名起誓，谨守家族正义与忠诚。”良如视珍宝般将那圣剑捧在手心，他转身向身后的众人一挥，圣剑升起一阵狂风。台下的众人哗然，他将圣剑扛在肩上回到原位。

“请卡文罗蒙晗，木”他在宣读晗木的名字的时候，轻微地顿了一下，眉头微蹙着，若有所思。“上前。”

她早已擦去眼角的泪痕，缓缓走向佑明。看到佑明一直注视着她，这种注视让她变得难堪，让她忘记身处众人之中。在离他有三米，她只感觉中间隔着鸿沟，很难再越过，她一步步变得艰难，好像两个同性磁铁被排斥，她只能站得这么远，望向着他。

佑明不言语，他也凝视着站在他面前的熟悉的陌生人，他感受到与他相通的力量在他的面前跃动，可他难以说明这力量到底是什么。女人熟悉的明眸曾在他的睡梦中无数次将他唤醒，而她的名字似乎成了他的禁语。

他可以听到众生的祈祷，可以看到每一个人的欲望，可站在他面前的一头银发的女人，让他难以捉摸。他的黑玛瑙指戒“嗡嗡”作响，好像在顺着裂口寻觅着什么。

她百感交集，所有的悲痛，快乐，愤怒，在她的心口打了一个死结，堵在她的喉间，让她沉住不能言语。时间滴答滴答，似乎是在下雨，晗木感觉自己被点燃了般，就连时钟的滴答滴答都变了音，咕咚咕咚的将雨水煮沸。台阶下面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不复存在。

至今，我最宝贵的还是你。年月逝去，我们都太安静。我为何没有任何关于你的消息，这些年你在外金戈铁马，南征北战。而我，无能为力，只能懦弱地躲藏在角落，像孩童般哭泣。这一瞬间，她想到无数过去的篇章，恰如从蓝花楹幻化出的蝴蝶。在她的脑海里回旋。

那时离去，坐在马鞍上，穿过气势恢宏的军队，看到你永不回头的坚毅的神情，不知那时的你，是不是会料到我们会再相遇。难道以前的种种都是我的多情？难道拯救天下苍生是你的命数？而你赌上性命救我，只是因为我是渺渺众生之一？

佑明轻轻蹙起了眉心。

从他微微变化的表情，便让她明白自己安静的太久。该轮到她打破八年沉默的时候了。一等再等，千思百虑，再见之日开口要说什么。

……

“吾以守护卡文罗蒙家族之名起誓……”

“吾将性命换汝永世为王。”她心潮起伏，低声地嗫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