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我是只鲛人，不会说话，不会能唱歌的鲛人。

我没有朋友，自古至今一直孤影独行。

五百岁时，我出海用泪水和凡人做交易，拿到了一瓶……能让我声音恢复的丹药。

但是这药必须以自己的舌尖血做引，不然只会损了声带，再也不能说话。

要取舌尖血，肯定很痛吧，不过，为了能说话，能不被同族蔑视，再苦也是值得的。

那日我服下了药，才发现自己的音质十分干净，比其他鲛人族女子，还要干净，空灵。

但是，这声音只能维持七天。

一瓶药里有七颗，一颗维持七日，我至多也只能让这歌声驻留在世间四十九日。

好可惜。

不过，我已经满足了。

在水底，我开始发疯似地吟唱。

呵，有人会寻来，我是笃定的，可我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闯过我布下的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是鲛人生来便会的招数，产生梦境，然后把人困在梦境中，无法自拔。

可是我面前这个人，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

眼前的男子相貌俊朗，独独眼睛一片黯淡，兴许是失明了。

真好奇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向我作揖，一点都不像一个双目失明之人。

心中疑惑之际，他嘴角挂着淡笑：“姑娘是在看在下的眼睛？”

“在下的眼睛被大火灼伤，已经不能正常视物，大多依靠听音辩位。”

“在下能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姑娘美妙的歌声。”

即使没有镜子，我依然能感觉自己的脸从颊红到了耳根。

从来没有人夸过我呢，这还是第一次，很开心。

我不知道他们人类的正常反应，就结巴地回了一句：

“谢谢……”

“是我要拜托你呢。”男子露出了温润的笑容。

“据说鲛人眼泪能使盲者重见天日，我希望……”

“希望姑娘能赐在下一滴泪。”

他咬了咬唇，开口说道。

那模样甚是可爱，我取出了一颗鲛珠，正想给他，却又有些不忍了。

这第一个“七日”我想有人陪我一起过。

“给你是可以，不过，鲛人的眼泪可是不会轻易给人的，你得拿一件东西作交换。”我摆出了一个自以为魅惑的笑，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在下身无分文……”男子蹙眉，紧咬着下唇。

“我什么时候说要你的钱了？我只要你七日光阴，陪我一起。”

他左思右想，终究点了点头。

“使你复明，正好也需七日，以后我每日三更便会给你敷药，可好？”

他也不拘束，笑了笑，“有劳了。”

他说他叫萧柏，同时也问了我的名字。

可是……我的名字，连自己都忘了。

五百年，一个朋友都没有，要名字也无用。

他给我取了个名字。

阿乐。

一是因为我的歌声。

二是因为他希望我永远开开心心。

后来的六天，我们把酒言欢，无所不谈，他似乎从来不喝酒，仅喝一杯，便能醉上一夜。

我们鲛族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道理，他一次醉了，我也顺势就和他醉在一起。

七日过去，他的眼睛的恢复是显著的。

第一日，模模糊糊，第二日，可以辩出人影，第三日可以看清轮廓，第四日三米之内可以依稀看清面容，第五日已经正常，第六日看的清清楚楚……

第七日，太阳方才升起，萧柏就已经开始打点行装。

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我发现我完全看不懂他，根本不能从眼睛上看出他的心思。

罢了，就此别过。

只是啊，他拽着我的手。

笑意盈盈。

“阿乐，你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吗？那日你我睡在一处，你可要对我负责。”

那时我才知道，凡间男女是不能如此亲密接触的。

“我是鲛姬，你不怕流言蜚语？”凡间人，怕是最忌讳这个。

虽然我也想和他携手天涯，可我毕竟算是半个妖。

“你就不能……为我化出双腿吗？”又是，紧咬下唇。可是配上这双眼，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双眼，像是一个上位者。

高高在上。

可是我偏就心软，答应了。

习惯了用尾，用腿走路，也很不适应。

他一路抱着我，带我去了皇都。

那时我才知道，当朝皇帝姓萧，名……泊。

只差一个偏旁，不可能这么巧吧。

但是，也可能的吧，万一是兄弟什么的？

一路上被这些猜疑注满脑袋，直到到了皇宫，到了御书房。

他搂着我，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话语中并没有任何情意。

他赐了一个封号，乐。

封号？是。

我只是他的一个妃。

“周丞相如今一手遮天，我不得不娶他的女儿，阿乐，我心中只有你一个女人。”

他喜欢我的歌声，我便为他日日夜夜地唱。

终于有一天，药丸，只剩一颗。

正欲咬破舌尖滴上时……

“阿乐！宫廷乐师谱了首曲子，朕想听你唱。”

不知不觉，他的自称，从“我”变成了“朕”。

那时的我，惊吓大于许久未见的喜悦。

顾不得什么，咬破舌尖就把药丸一口吞下，看着他的眼睛，取过了谱子，却一个音也唱不出来。

他默然地看着张着嘴努力发音的我，那神情，就像在看一只猴子。

“呵，不能说话了？”

“那么阿乐，我再也不能听你唱歌了，是么？”

我不敢说，怕说了，他就会离我而去。

但是，他看着我，许久。

“传圣旨，乐妃勾结妖魅，祸乱朝廷，打，入，天，牢。 ”

他的瞳仁，倒映出我不知所措的模样，我对他来说没有留下来的价值了。

天牢很冷，眼泪不住的流。

本来我只是奢求能有人陪伴，为什么变成现在这种地步……

哭累了，便停了，可是门外把守的侍卫不如我愿，抽起长鞭。

长鞭上有倒刺，每一下都是噬骨的痛。

我只记得，哭了很久，泪水滚落，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最后，流出的不再是泪，而是血。

最后的最后，我死了。

因为生前有怨，我徘徊在人间。

我看到那个男人，萧泊听到了侍卫的通报便来了天牢。

看着一地鲛珠，他勾勾唇。

我的腿维持不了了，变回了鲛尾。

最后，我苟留在世的第七日。

他将我肉体分食。

食鲛人肉，长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