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嘶”地低声吸一口凉气，把左手食指放嘴里啜着，十指连心，还真是不假啊。

看看手上的缃色荷包，上面的竹叶已经绣得差不多了，虽然手指上已经被刺了好多下，不过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玲珑嘴角溢出甜蜜的笑。

荷包的背面绣了一个沁字，再装上春天时收集起来晾干的杏花花瓣和竹叶松针，味道芬芳却又透着一丝淡雅，想必他会喜欢吧？

女红是小时候母亲亲自教的，虽然没有学得跟母亲一样心灵手巧，学了两三年也只能绣一些简单的图案，但是好歹是自己的一片心意，希望沁哥哥不要嫌弃啊。

嗯，他一向都是很和气的人，肯定不会不给自己面子的，玲珑蹙着眉头想，就算嫌弃肯定也是在心里嫌弃，不会表现出来的，那她就当不知道就好了。

想到这，她又喜笑颜开，继续绣下去。

“玲珑！”沐月在敲门。

玲珑忙把荷包针线都收起来，塞到枕头下面，跑去开门。

“你在屋里干嘛呢，怎么还把门闩上了？”沐月道。

“呃，我，我在换衣服啊。”玲珑摸摸鼻子。

沐月太了解她了，不会说假话，一说假话就会带着小动作，“嘿嘿，你肯定藏了什么东西吧？说，是不是下山买了什么好玩的，自己偷偷藏起来了？”

说着，沐月就跑到床上翻她的被子，玲珑“哎哎”地叫着，去阻拦，没拦住，沐月已经把枕头翻了起来：“咦？这是什么？”

“哎呀，玲珑，这是你绣的？可以啊，绣得真好，不是给我绣的吧？”沐月嘻嘻笑着，翻过荷包，脸色顿时一滞。

玲珑支吾着，想解释，“沐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沐月咧嘴一笑，道：“玲珑你说什么呢，我可不会多想，他是你哥哥嘛。妹妹给哥哥绣个荷包也没什么，不是吗？”

玲珑看她笑得真诚，也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我绣的不好，你想要我再给你绣一个，你想要什么图案的？杏花好不好？”

沐月微微笑着，又低头仔细看那个荷包，“玲珑你的手真巧，你看看我的这双爪子，就什么都不会做，从来都没有拿过针线呢。”

“怎么能这么说呢，月师姐的剑舞的那么好，师父都夸呢。”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绣的也不好，那会天天被母亲骂手笨，也就学了点皮毛。”

“你就别谦虚了。”沐月嘻嘻笑，“沁师兄可真有福气，找了个这么体贴的小妹妹。”

“邹浥因我受伤，沁哥哥远赴西荒找来神草，也算是帮我还了一个人情，我也没什么能帮他做的，所以绣个荷包聊表心意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玲珑目光微垂，低声道。

沐月把荷包塞给她，道：“你想太多了，沁师兄不是会介意那些的人，再说礼轻情意重，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嘛。”

玲珑点点头，道：“那我改天给你再绣一个，不要嫌弃我绣的不好哦。”

“嗯，好。”沐月两手抱抱她的肩膀，“玲珑对我最好了！你忙吧，我有点事先走了。”

话刚说完，沐月已经出门去了，玲珑看看她的背影，心里也知道她肯定介意了，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劝慰她。

玲珑走到床前，在放针线的小匣子里翻了翻，摸出一条深紫色的宫绦，上面打着一个如意结，垂着流苏，中间系着折沁年节时送她的那块环佩。

她把宫绦仔细小心地系在自己的腰带处，白裙紫带，倒是好看的很。千雍门派的弟子们穿的都是一样的月白色银线绣祥云纹的衣服，只是女弟子们穿长裙，男弟子们穿长袍。

衣料质地轻盈，行走间翩然若仙，才能达到长清掌门赏心悦目的要求。不过千雍弟子个个样貌出色，站在一起，倒真的是千姿百媚，让人看着心情愉悦。每每门派中人聚集一堂的时候，玲珑就很能理解人间帝王为什么要在后宫藏三千佳丽了，这么多的美人，光是看着，也是一幅盛景啊。

两天后，沐月看见折沁的腰间已经挂上了玲珑绣的那个荷包，长清看见了，还赞了几句，折沁也一脸喜悦之色。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百味杂陈。

她出身贫苦人家，爹娘都一无长处，除了给她一张看得过眼的脸，其他的方面样样不如人。一场饥荒延续一年有余，家中几乎揭不开锅的时候，爹爹让她到千雍拜师，家里少了一张嘴吃饭，还能减轻一些负担。

那年沐月十一岁，衣衫褴褛，咬紧牙关，顶着寒风，手脚都磨破了也忍着不吭气，硬是跟着别人爬上了千雍山。好在顺利进了山门，想来家里的爹娘也会为她高兴吧，可是她上山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家乡，也没有得到过一点家里的消息，他们也许会认为她死在了路上吧。

也是在那年，她在山门前看见了同样来拜师的折沁。那个出类拔萃，宛如谪仙的少年，就那样毫无防备的看进了她的眼里，扎进了她的心中。

少年在十九岁上就驻了颜，而她在之后几年才靠着桃源仙药才堪堪驻颜，明明自己拜师时比他小，也是他的师妹，看着却比他要年长几岁的样子。

折沁天资不凡，惊才绝艳，修行方面比他们这些人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深得师父厚爱，可是她一点也不会嫉妒。因为那可是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人啊，她只会盼着他越来越好。

可是她巴巴地在折沁的身后跟随了那么多年，他却始终没有用不一样的眼光看过她。折沁看人的时候始终都是眉梢微挑，嘴角带笑，那暖阳般的笑这么多年无论对谁，从没变过，可是沐月看得出来，他对玲珑却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玲珑的眼眸里，带着怜惜，带着宠溺，那是对待珍爱的人才会有的目光，是她沐月始终求而不得的。

那个荷包就像是一根引线，牵出了她深埋心里，一直压抑着的妒意，一发而不可收拾，就像是一团火苗越烧越旺，终于焚尽了她心底仅存的一点隐忍。

日暮西山时，沐月鬼使神差的走向了千安殿。

长清端坐高台，目光肃然，看着台下那个行礼叩拜的女弟子。

“见过师父，弟子有事要向师父禀报。”

“唔。”长清用目光示意她说。

沐月抿了抿嘴唇，坚定道：“弟子的事情，只能对师父一人讲，请师父恕罪。”

长清摆摆手，身后的小童施了一礼便起身退了下去。

“说吧。”师父的声音平淡无波。

“千雍有女弟子对折沁师兄生了恋慕之情，那只荷包就是凭证。弟子恐影响到师兄修行，特来禀报师父。”沐月拜倒在地，不敢抬头看长清。

“你起来吧。”长清道。

“谢师父。”沐月起身站直，却低着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嗯？”沐月好像不能相信长清居然是这样平静的反应，猛地抬头看向台上。

长清看着她的目光好似洞察一切，看得她心里发虚，冷汗涔涔而下。

只一瞬，她就觉得自己腿发软，几乎不能立稳身子，忙施礼退了出去。

出去后，凉风一吹，沐月清醒过来，暗暗骂自己没用，居然被师父的目光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师父他现在一定知晓了自己心生嫉妒了吧，可是师父却什么也没说。

转念一想，折沁身上承担了师父大部分的期望，他一定是希望折沁可以成就仙身的，毕竟他是千雍几百年来最有希望进至上仙之境的弟子，不然也不会把观沧传给他。师父既然没有责怪自己妒忌他人，那肯定是听进了她的话了。

沐月略略心安，快步走向了自己的住处。

千安殿中，长清静默了半晌，道：“来人，去唤折沁。”

千安殿前，白玉栏杆前，长清举目眺望西山，折沁恭敬立在他身后。

“沁儿，你天资过人，难得又谦逊有礼，是我长清最为心仪的弟子，也是最有希望登顶上仙的弟子。为师虽已成就仙身，却纠缠于情之一字，只能做个地仙，无法居于九重天上。”长清捋捋长须，抬眼远眺，“虽然为师并不后悔坠于情爱之中，却希望你可以青出于蓝，进至更高一层的境界，你可愿帮为师达成心愿？”

夕阳即将坠下，晚霞漫天，如血染遍半片苍穹。

折沁的面容被染上了一层烟霞之色，更添俊逸。想不到自己的心思竟已如此明显，明显到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吗？虽然他只是对玲珑有兄妹之间的爱护之情，却也不好对师父解释，如果自己不明确表态，师父会不会为了他而逐玲珑出师门呢？

折沁的目光飘忽一瞬又转为坚定，躬身行礼道：“弟子定不负师父所望！”

“好！”长清面上浮现欣慰之色，手掌抚在折沁肩头，“为师希望你摒弃恋慕之情，一心修行，他日功成圆满，足可以弥补你此间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