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令你！”就在阿切尔考虑是否折返的一瞬间，就在夏伊顿拔剑刺向那个放暗箭的侍从的一瞬间，就在莱尔德带人冲回去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门罗的大喊，“救她！”

他说要他救她。

他听见了。

一瞬间，行刺门罗的士兵被一剑抹喉，放暗箭的侍从被夏伊顿的剑刺穿了胸口，莱尔德怒吼一声，伊莎贝拉发出了尖叫，小雷鸟扑腾着翅膀被惊起，鲜血四溅！

门罗睁大了眼睛，莱尔德的剑砍中了那名刺客，而伊莎贝拉也同时向后倒下——她的肩胛之上、脖颈之侧鲜血狂喷，将雪地上已经干涸的红褐之上又点亮一点鲜红。

“贝拉！”

阿切尔一剑划开士兵喉头软骨，接着挥臂将短剑掷了出去，正中那名刺客的腹部，帮助莱尔德迅速结束战斗，莱尔德见状直接将长剑扔到脚边，跪倒在伊莎贝拉身边伸手按住她涌血的伤口。

门罗瞪大着眼睛，一阵怒气几乎从双眸间迸发而出，“我命令你去保护她！”

阿切尔弯腰扶膝喘着气，面对门罗的怒斥他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我收到的命令是保护门罗·荆棘。”他说，“这是第一命令。”

“好，好……”门罗转身奔向伊莎贝拉，“贝拉！”

莱尔德连忙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太激动，“殿下，王后殿下在失血，但所幸没有伤到动脉，按压伤口可以减缓失血速度，但是我们得快点回到山脚下的营地，不然她会在这种寒冷的环境下……”

门罗连连点头，“好好，那我……怎么带她回去？能抱起来吗？”

“可以，请您小心点。”

门罗抱起了伊莎贝拉，莱尔德紧紧的跟在他身边一手按着伊莎贝拉的伤口，一手提起了剑。门罗看着伊莎贝拉几乎是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心痛不已。

如果只是普通人家的儿女的话，恐怕一辈子都不会遭遇这种事吧？

从没像现在这么憎恨过……这身血脉！

剩下的士兵绷紧了神经警戒着，但是过了很久也没有敌人再出现。

荒凉的雪山上，只有鬼泣一般的夜风呜咽着卷起飞雪……

-

留在山脚下看守补给点的两名士兵看见了原本出发时浩浩荡荡的几十人——现在各个身上血迹斑斑的几十个人往回走着，赶紧撑开帐篷后跑去迎接。

“闲话少说。”等门罗把伊莎贝拉抱进帐篷，莱尔德伸手一拍这两个最“干净”，精力最充沛的士兵，“快去烧热水，拿医疗用具拿出来！让所有人休息一下后把食物分给大家！”

那两名士兵连连应着，低着头往外跑。

“等等，派两个人一组分四个方位放哨，两小时一换班，中间不能有真空时间！”

两名士兵抬头看向说这话的人，两人都是被吓了一跳：阿切尔一身红衣变成了血衣，一把断刃从他腹部穿入从后腰穿出，虽然因为没有拔出来减缓了血液流失，但是他现在的脸色只能用惨白如鬼这四个字来形容。

“大，大人，现在人手不够，而且大家都很累了，恐怕……”其中一个士兵咽了口口水，勇敢的提出了问题。

“那就一个人一组。”阿切尔已经看不清这两个人的样貌，他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绝对不能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是！”两名士兵都被他这副摸样震撼到了。这是护卫大人？沃丁堡的……皇家护卫？

奇怪，他明明很早以前就学会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的，为什么近日来他的口吻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满不在乎的样子越来越像是……掩饰？

阿切尔走进帐篷昏昏沉沉的想着。

伊莎贝拉躺在那里，由于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门罗正守在她的身边，阿切尔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他的至高王的手在发抖。

害怕失去么？

这是弱小的人的想法，强者应该时刻相信自己，对于自己的理念深信不疑。

但是，门罗·荆棘不是一个强者。

他只是一个人，一个很普通的人。

他原本根本不必掺和进这些纷争与阴谋。

“门罗。”阿切尔的声音已经哑了，他清了清嗓子，“嗯……我……”

“命令，是吧？”门罗缓缓的站起来，“他们，刺客，派给你的任务不可违背是吧？”

阿切尔静默着。

“所以你救了我，我该感谢你吗？”门罗猛地回头，“如果因为我的命！让其他任何人丢了性命，我都不会安心的！刺客！如果要用千万人来保我一个人，我宁可放弃所有！我要伊莎贝拉活着！如果她死了，为了让我活着而死了，那么我告诉你，我也会死！

“你就这么怕被你的组织惩罚是吧？！因为你的荣耀？你的骄傲？”门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了，他很生气，他宁可自己此刻什么都不是，只要能让伊莎贝拉活下来，他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做啊！

诸神在上，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我不指望再有逃脱的机会了，但至少别夺走她！别夺走她！

阿切尔一直觉得他做的是正确的。因为比起伊莎贝拉，作为这一切事件的源头，换成任何人都会选择救门罗的。

而他更是门罗的护卫，保护门罗，是自从他来到沃丁港就开始的为期终生的使命。

但是他听见门罗说：

“阿切尔·瑞普，你给我听着，你的护卫身份被收回，我现在下令把你遣回内德，滚吧！”

“……”

这里明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刺客的本能应该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找好自己的保护色，求生……

可是，他还能继续做那个能够随时改变自己的颜色，在鲜血绽放之后迅速隐藏入人群的刺客吗？

——维德佛尔尼尓只承认了你的血统……

那所谓的信条，是什么？是家族追逐了几个世纪的理念？是作为刺客所寻求的杀戮之刃？

他并非从一出生就被人告知他是多么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他的童年是一片被血染的金色黄昏下的向日葵园，他的少年时期在血与泪的训练中度过，青年时代则出入于一次次夜幕下的杀戮。

但即使这样，他也是……人啊……

这次真的已经尽力了，这样倒下的话——因救人而倒下的话，老师应该会原谅他的吧？

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郁，阿切尔已经听不清门罗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意志出现了一个缺口，于是抵御伤势的心理防御瞬间瓦解，黑暗终于淹没了一切。

他倒下了。

背后撞上了帐篷内壁，身子缓缓滑落，在帐篷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