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从龙凤公墓处下来,天边已经渐渐泛起了紫色,似泼墨染就的水墨画一般,磅礴大气。
从1959年至今,已有52个年头,爷爷去世已近半个世纪之久,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爷爷墓上的照片,和父亲有着七分的相似。
我1984年出生,前几日刚从花旗回来,27岁,一无所成,除了这疲惫不堪的身体,就是一段千疮百孔的感情。
我回过头去,那无数墓碑在这样安静的黄昏下静静睡去。
家里人都清楚,爷爷的墓里,有的不过是爷爷生平最喜欢的几件衣服和奶奶最钟爱的一面铜镜。
后来我问过父亲,爷爷到底去哪里了,父亲呆了几秒后,释然道:“爷爷被水里的大怪兽带走了。”
那时候年纪小,信以为真,好多年都不敢下水,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小时候也常常这样问奶奶,奶奶便是这样回答他的。
这么多年,爷爷走的时候,爸爸五岁,奶奶才三十岁,这些年来,我与奶奶生活在花旗,虽从未听奶奶提起过爷爷却总见她对着爷爷的照片黯然神伤良久。
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让这个女人从拥有全天下,变成一无所有,然后独自走到白发苍苍的今日。
在我离开花旗的前一日,奶奶拉着我的手说:“阿一,当年的事,奶奶讲给你听。”没有我想的惊天动地,却让我深深为之震撼。
奶奶说的轻松,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唉!”我听得奶奶几声叹息,她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几许泪花。
我拉着她的手到:“奶奶,同我一起回去吧!”老人家却推开了我:“那个地方,回忆太多,我害怕。”
奶奶不再看我,兀自离去。我知道,她哭了。
我终于明白,这么多年,奶奶独自生活在外的原因。
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敢回去,因为回去,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回忆太多,回忆太美,而现实太过残酷。
突然想起我那段幼稚可笑的爱情,与爷爷奶奶相比,未免太不值一提了。
收了回忆,天色渐渐被染黑,我双膝弯下,朝着公墓的方向深深叩首,我在地上伏了近一分钟,突然想通了好多事,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哪怕是为了爷爷当年的梦想。
“我会加油的!”我低声说道,像是再告诉自己,又像隔空和爷爷的对话。
我起身时,看着不远处有一个身穿黑T恤的男子,因隔得远,也瞧不太清,想必是被我刚才的举动吓到了,我勾起唇角,礼貌性的点头一笑,便钻进了车里。
我虽在老家浙江生活时间短,可也知道浙江四季分明,降雨量充沛,可是今年浙江的夏天雨水极少。老天爷像是憋着劲儿似的,就是不下雨,天气情得吓人。
泊好车上楼,衬衫已湿了大半,“爸!”我推开门换鞋的空档,想起来今晚父亲在家,厨房里传来阿姨带着家乡味的口音:“小姐,所长还没回来!”我哦了一声,穿过走廊,“张姨,浙江的夏天一直这么热吗?”
走到客厅后,我看到了沙发上那个妖娆妩媚的女人,我永远都玩不了那张脸,在我五岁那年,父母离异,若不是她的介入,我应该会有一个完好的家庭,会有一对相亲相爱的父母。
“浙江以前夏天可不是这样的……”张阿姨似乎觉察到客厅里的尴尬气氛,忙解了围裙出来。
“宋一,你好。”她起身,向我伸出手来,明明已近五十的人,脸上却找不出丝毫皱纹,这样的端庄大气,已然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仿佛我才是外人。
“尹希,我认得你。”我听出自己的语气冰凉,张阿姨更是吓得脸上没了血色。
“这个家,有你没我。”我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我是有些瞧不起自己的明明是我自己的家,离开的却是我。
“小姐,小姐……”张阿姨操着别样的口音,在我的身后叫我,我怎么可能和当年破坏我家庭逼着我母亲远走异国的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即使我知道她和父亲是真心相爱的,可是我做不到啊。
从公墓出来,本来心情还好,现在却糟糕透了。
凭空的,一记响雷在我头顶响起,我吓了一个激灵,忙躲进小区的停车库里,我刚进去,外面就噼里啪啦的下了起雨来,那雨点像是在舞蹈一般,啪啪啪啪的打得我心底,各种情绪一涌而上,我再也坚持不住。
我蹲下身去,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膝盖,竟哭出声来。
隐隐约约的,我听见有人在叫我,因雨水声音太大,我也挺不真切,随着那几个人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近,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离开这里我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看见我的父亲。
就在我万般无奈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身穿黑色T恤的男子向我走过来,一米九的个子,他伸手摘下墨镜,眉目深邃。
我像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般,因出来的急,我只穿着拖鞋,一米七的我本不算矮,此时也只能抬着头看他。
顾不得脸上未干的眼泪,我摇着他的手臂道:“带我走。”没有来的信任,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望着我,我看不懂他的眼神,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带我走”我的语气中带了哭音:“求求你,带我走。”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狼狈成这样,也是我人生第一次。
就在父亲他们进来时,我搭上了他的车,擦肩而过。车开得远了,回头看父亲时,不知是不是下雨玻璃有些模糊的原因,我分明瞧见父亲仍在原地站着,望着我坐的这辆离他越来越远的车。
莫非,他知道我在上面……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敛回思绪,对着身边开车的年轻男子说。他并没有回答我,车内的空气尴尬而紧张。“先生,你就在前面停吧!
”外面风雨如注,他并不理会我,我本以为是雨声太大,他没有听清,然而在我重复一遍后他依旧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一下子慌了。
只听见他说道:“我今日既然做了好人,那就做到底。”他的声音让我莫名的安心,就像在异国他乡时陆泊言在我身边一样,我顺着目光看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开车的样子,像极了陆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