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萤海醉
到千雍一个月了,这些日子玲珑过得前所未有的自在。
之前夏氏虽然血脉灵气一代不如一代,但是好歹也是传承了百代的大家族,根基深厚。玲珑打从出生起,父亲对她的宠爱甚多,但教导方面也颇为严格。虽是家中独女,各种礼仪却都是习得样样不落,玲珑尽管打从心底里不喜欢,却不愿自己父亲因自己的不长进而失了颜面,所以各个方面都很努力的下功夫。
后来遭难,她孤身逃到陈国,在醉香楼的两年里,从一个没怎么受过委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到一个各种杂事都要做,动辄挨罚受饿的小丫鬟,她看尽了世态炎凉,体会了人情冷暖,骨子里也逐渐的坚强起来。
数九寒天,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洗一天的衣服,炎热夏季,又守着火炉烧水帮厨,她一样样的咬着牙忍过来,再受委屈也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再是夏氏的嫡女,只是一只没了归宿的孤雁,万般的苦难都要承受,即使看不到光明的前途,也要撑着自己活下去。死是最容易的事,却会辜负了父母以命为她争来的生机,九泉之下又怎有脸面相见呢?
不过到了千雍,又成了正式的弟子,她现在起码是安全的,每每想到自己可以不用受罪干活也不用担心追捕她的人忽然出现,心里就百般的畅快。
长清师尊对她和邹浥还是很照顾的,专门让折洸大师兄来教导他们。邹浥还好奇的问为什么拜了掌门的师父却是大师兄来教,折洸却只笑不语。
沐月嘴快,蹦豆子一样的道:“师父最知道偷闲了,除了三位师兄,剩下的弟子很少有人能得到师父的亲自教导。”讲完才发觉说漏了嘴,忙心虚的掩口四下看看,见没有异样,又凑到玲珑耳边细细的说:“我跟你说啊,师父可小心眼了,要是被他知道我说了他坏话,肯定会罚我修习辟谷之术,至少七天不能吃饭。”
“咳咳!”有人咳嗽,还有人推沐月的肩膀,她正跟玲珑说得高兴,不耐烦的反手打掉那只推她的手,然后她就看见玲珑的脸色变了。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直接转身跪下,头也不抬抱着来人的腿开始假哭:“师父,弟子不是有心说您坏话的,只是一时嘴快,不小心说出来的,您大人大量,饶过弟子这一回吧,弟子一定用心练功,努力修行……”怕演得不真,还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得眼泪一下子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再挤挤眼,把眼泪挤出来,方抬头看去。
“哈哈哈哈……”
这可恶的笑声,不用看脸也知道是谁了。沐月一下子蹦起来,挥拳就使劲揍那人。
折沁一边躲,一边告饶,“好了好了,姑奶奶,别打了,很疼的。”
沐月气呼呼的停下来,环视一下,除了折沁笑出来,剩下的每个人都忍笑忍得脸都涨红了,真是太没面子了,又被捉弄了。上次是和折沁打赌输了,他让她去偷折后山娇蕊师母种的桃花,那桃树是桃源仙境的华瑶上仙送的,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是师母的爱物,平时看都不给看的。
结果自然是被抓住了,然后被师父惩罚,扫了一个月的玉阶,从千安殿门口扫到山门后,还不许用法术,然后被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嘲笑挖苦了一个月。后来折沁过意不去代她扫了半个月,她还没来得及心情好点,就又被师父发现了,被罚了七天的辟谷,虽然修行有所长进,却也饿得她头晕眼花。
“折沁师兄,你太不厚道了,天天捉弄我,亏得我上个月刚救了你。”沐月气得气都喘不匀了。
“我可不是故意的啊,我是好心提醒你,师父快过来了,谁知道你居然看也不看就开始演戏了,怎么能全赖我呢?”折沁一脸欠揍的笑,恨得沐月牙痒痒。
这个瞎话编得也太假了!
玲珑已经领教过折沁的蔫坏,虽然上次是她和邹浥引来狐妖惹他在先,可是罚跪的时候他拿瓜子皮砸她的小人得志样,她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可是那张脸,偏偏就让人对他生不出恨来。
来这里之前,玲珑瞧着他,只觉得这人很顺眼,鲜花还需绿叶配这句话还真是真理,来了千雍后,玲珑就发现了折沁是有多么的惹眼。虽说长清门下俊男美女众多,折沁却也和一棵卓而不群的树立在一片矮树桩中一般,令人能在第一眼就看见他。所以平时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总会有几个甚至一群女弟子围着他以求教为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红颜祸水?折沁也能当得起这个词,他也是个祸水。
看看沐月就知道了,被他捉弄千百遍,她仍待他如那初什么来着。接触了几天,玲珑就看透了沐月的小心思,也难怪,那样颠倒众生的一个人,想让女孩子对他不起思慕之意,恐怕才是最难的吧。
“不管不管,你得给我赔礼,我才能原谅你。”沐月扯着折沁的袖子使劲摇,摇得他无奈了,只好道:“好好好,你要我怎样赔礼才肯放过我?”
沐月眼珠子转转,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吹笛子给我听,上次我们几个求了你半天,也没听到。”
“这个倒也容易,不过我笛子丢在不妄山庄了。”折沁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把上次你想学的那个术教给你如何?”
沐月可能觉得还不错,就点头答应,折沁就说晚上在后山教她。
到了晚饭后,沐月就拉上玲珑去后山,邹浥不甘寂寞,死缠烂打的也跟上了。
玲珑路上向沐月打听是什么样的法术,沐月偏就吊着她胃口,说到了后山就知道了。
千雍后山有一片不知名的树林,常年都是满树繁花,林子里荡漾着甜美的花香,让人陶醉。花树林的中央有一座小小的八角亭,她们到的时候,折沁已经等在那里了。
天色已暗,满月当空,月光甚是明亮,照得白色的花朵越发的雪白,如满树的玉瓣,散着莹白的光辉。山风飒飒吹过树林,花瓣飘飞,落入八角亭中,亭中的少年一身白衣,倚着亭柱闲闲地立着,略低头,侧着脸似在沉思。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五官更显深邃,一头墨发一半束起一半散在肩头。察觉到有人靠近,折沁抬起脸,微微上翘的唇角,划出了一道温暖的弧度。玲珑默默地想,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的笑,如暖阳一般,若那样的笑一生只对一个人,那该是一种多么让人心驰神往的生活啊。
折沁见他们三个都来了,招呼他们进到八角亭里,道:“既然都来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学啊?”
玲珑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到底是什么法术让沐月师姐心心念念的想学呢?”
“玲珑,我跟你说啊,这个术虽然没有什么实用的功效,但是太美了,我第一次见就想学了。”沐月兴致勃勃的对玲珑道。
邹浥瞪着惊奇的眼,迫不及待的道:“师兄,快给我们看看。”
折沁笑道:“这个术是我一时无聊,想出来玩的,难得有人喜欢。”
“师兄好厉害!”玲珑赞叹。
折沁失笑,“原也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术,玲珑以后也可以的。”
正好一片花瓣飘过眼前,折沁轻轻拈住,放到掌心里。洁白的花瓣衬着他洁净的手掌,玲珑发现他的剑虽然使得好,手心却没有明显的茧子,无意识的竟伸出爪子,摸了一把他的手,唔,还是有点点硬皮的。
“玲珑你干什么?”邹浥叫起来,沐月也微张开嘴,奇怪的看着她。
“啊?!”玲珑忽然回过神,脸庞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折沁笑笑,什么也没说,用另一只手把花瓣盖住,两手交握,似盖住了一团银光,再慢慢打开手掌,奇迹出现了。
玉白的花瓣散开来,化做了点点荧光,从折沁的掌心向上飘起,就好像放飞了一大群的萤火虫一样。飘起的荧光并不散开,而是聚拢成一条发着光的小河,在亭中绕着众人打转。
光辉璀璨,就好像九天上的银河缩小了,盘旋在身周,又好像自己置身在了九天上的银河里,载浮载沉。
玲珑觉得自己醉了,身周的一切都与自己远离,只剩下这些漂亮的点点荧光,其实不只是她,沐月和邹浥也都是这样的感受。
一刻后,荧光忽然爆开,消失在空中,他们才醒过神来,但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折沁对着他们挑挑眉,手一招,树上落下一丛花瓣,尽数握在了他的手中,然后他动作极快的转了下手腕,向上一抛,整个八角亭里霎时间涌进了了一大片星海。
不过这次的荧光并不如刚才持久,惊艳了一下,马上就消失了。
沐月和邹浥对视一下,又一致看向折沁,异口同声道:“师兄快教我!”
只单单玲珑没出声,沐月以为她看得呆住了回不过神来,正准备拍拍她的时候,却看见她的眼眸里浮起了一抹璀璨灵动之色。
“它叫什么名字?”玲珑轻声问。
折沁看向玲珑,“醉萤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