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诗曰：咸阳殿事休要提，玉钗粉面待君意。一朝花簪帝王侧，十年黄鹂不曾啼。

咸阳殿，是选秀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御阅的所在地。这其中，不仅关乎个人的荣辱，也关乎到一个家族兴衰。

选秀分三步：初择由户部查看名册，排除不合年龄的和身份不够的，再按照汉族、鲜卑等进行排序；复选由后宫主位监看，对秀女容貌、品行做初步筛选；最后的御阅，才是由皇帝、太后、中宫一同审看的。

大月王朝新帝登基不久，妃位不全，中宫年幼，幸有娴太后陈氏坐镇后宫，方至不乱。如今，皇帝弱冠 ，尚无子息，为国计须以选秀充实后宫，不仅是为皇帝开枝散叶，也是为了拉拢年轻的亲贵们。

因此，秀女不仅可能入宫，也可能成为这些人的妻子。

桃旎乃贺兰嫡长女，母亲陈氏亦是大族，身份尊贵血统非凡，初择和复选她都可以不必露面。然而这样的直升车，其实也还是没有悬念的过场：

“我们贺兰家必须和萧王殿下联姻。湘儿，桃旎无母，既然娴太后抬爱，你且修书一封吧。”

终日面对香炉的父亲，也在这样的盛事面前，下了回“凡”。

萧王，其实也可以说是是她的表哥——生母先太妃乃贺兰氏旁支。朝中盛传陛下偏爱新贵，不喜旧族，与其在喜怒无常的皇帝身上打赌，不如稳稳妥妥抓住一个王爷。

萧王在朝中少援，平日里伴君如伴虎，自然不会放过和贺兰结亲的机会。这样的婚姻，其实就是双赢。

湘夫人在丈夫镇国公面前，从来是一副温驯的模样：

“是，老爷。湘儿这就去办。”

父母之命，又有了皇帝这个媒人，贺兰桃旎的终身就这样几乎被定了下来。

入夜，桃旎坐上宫中统一制造的粉盖儿骡车，顺着皇城的后门，默默进入咸阳殿。

另一边，贺兰李株自然又是让屋里的瓷器碎了个遍——母家身份低微的庶女是不能参加选秀的。

及至侧殿，已有数位秀女坐定，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秀女来临。

“今年的秀女质量真是高，瞧那模样~呵，只除了，那位。”

“瞧她一脸的汗，真是有失仪容。”

“你们还别不服气，人家背后有贺兰和陈氏两大家族撑腰，上面还有太后顶着。咱们如何比得上？”

从进屋开始，桃旎耳边这样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

也难怪，谁家的秀女不是身怀绝技，或者花容月貌的，唯有她在容貌上已经到了丢人现眼的地步。然而，桃旎只默默坐在窗边，任由一屋子脂粉窸窸窣窣的咬耳朵。

突然，掌事太监来人通报：

“各位秀女们，早晨起就是御阅了，今儿夜里请咱们太医院御医给各位身体做最后的检查。事体重大，多有得罪了。”

掌事太监提着灯，将一位御医领进门内。叽叽喳喳的秀女们都停了下来，瞧着来人，又是一片嘘唏。

桃旎看清那人模样之后，也是一愣，居然是，辛大夫。他，竟然是御医？

不同于那日花街见时的慵懒模样，他将淡紫色的头发仔细地扎起，规规矩矩的穿着官服，只是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各位秀女，我是太医院辛。咱们按名册来吧。秀女王媯人——”

至此，秀女们打发时间的闲话也换了对象：

“你瞧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是西域胡人吧，怎么西域人能入宫？”

“听说是陛下的弄臣，你们若是进了宫，可仔细着点他——”

“真恶心——”

桃旎皱了皱眉头，却看着辛大夫依旧一脸淡然，没什么情绪起伏。直到那熟悉的沙哑声音：

“秀女贺兰桃旎。”

瘦得弱不禁风的美人辛大夫，和肥得惨不忍睹的丑女桃旎，在粉黛们或嘲讽或羡慕的神情中相视一笑。

“辛大夫心宽，不在意么？”

桃旎用眼神示意周围，问道。

然而，辛大夫甚至都不抬眼，持续做着他的工作：

“你在意么？”

桃旎又笑了笑，不再说话。

说实话，她不在意。丑女如何，怪人又如何，他们活着是为了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不是让别人舒坦的。就算天下不信我，我还是信我。

临走，辛大夫颔首向她告别，她亦回礼。

“赵嬷嬷，我托你做的事，如何了？”

夜下，灯火微弱，赵嬷嬷伏在地上气定神闲：

“夫人放心，这次绝不会有差错。老奴愿意以性命担保，若是大小姐嫁的出去，老奴就不要这条贱命了。”

“呵呵，赵嬷嬷言重。大小姐如何都是次要，重要的是株儿。”

“是，老奴知道。”

赵嬷嬷跪在地上，此时才稍稍抬了眼睛，却愣住了。

浓重的夜色将湘夫人的身体裹住，瘦削的身形在墨色中挺地如钢铁般冷硬，飘摇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赵嬷嬷似乎有些认不出了，自她十八岁入府以来，她一直侍候在侧，却依旧不能将她看全。

在老爷那里，温柔如水，在先夫人那里驯弱贴服，在大小姐面前宠溺却苛刻，在下人面前则是铁腕钢手。而此时的她，则像极了一把匕首，随时捅入心脏：

“等天明吧。”

“将军。”

“不愧是金吾上将。雪，你的棋艺还是更胜一筹啊。”

皇帝李坚，一巴掌拍在棋盘上，叹道。

“是陛下心不在焉吧。明日太后中宫还有王公内臣和那么多秀女，多少双眼睛盯着您选自己的老婆。是我我就烦地直想杀人了，陛下还能对弈，我倒是佩服。”

一面收拾棋子，金吾卫上将军盘雪霁笑着开口。

拉着脸的皇帝，听着这样顺心的马屁，也忍不住笑了。只是尽管是笑着，剑眉星目之间，还残留着某种戾气：

“雪，听说洛阳城里爱慕你的少女可是不少，你怎么还是挂着。不如，朕挑一个漂亮的秀女赐你做老婆？”

虽说皇帝本人也是数一数二的英气美男，但若纯粹论起容貌，面前这位可是人称“天下第一美”的。

虽说是南疆瑶族，属于外胡，却堪称当今的第一宠臣。

加上太医院的辛大夫，内侍监的宇文瑛，又娶了一位匈奴公主做皇后，也难怪有人说当今不重旧族了。这位皇帝即位至今，也算是不走寻常路。

“陛下使不得，我经常住兵营，若是娶了亲还不是束了手脚。何况我是瑶人，哪家汉人、鲜卑的小姐肯嫁给我？”

盘雪霁连连摆手拒绝。

“别找借口！朕看你是看上了什么歌姬舞姬了吧。”

李坚大笑道。

“那些个庸脂俗粉，哪里配得上我。”

一只手抚上胸口，盘雪霁毫不羞愧地昂起了他瘦削的下巴。

皇帝李坚，挑了挑眉，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陛下，天明了。”

内侍太监宇文瑛替二人换了茶水，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