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夜访花街
花街,不同于柳巷是私妓、地痞的聚集地,教坊、官妓、胡人均在此处落脚。即便是入了夜,护城河岸也是灯火通明,期间时不时便可见文人贵胄的身影。
傍晚,天色将昏,谁都没注意,一辆灰色的马车从朱雀大街驶来。车子走得不快,只是尽量避开人群的耳目。
桃旎稍稍撩开帘子,叹了口气。她能这样轻易出来,还真是感谢庶母的不闻不问。否则,像她这样的氏族少女晚上私自出府,名声上可是要受损的。
看了看街上楼上,那些露着前胸后背的娼妓,桃旎再次叹了口气。她来,可不是来观赏合法卖春的。
花街人人皆知,翠云阁背后开着一家医馆。这医馆只在夜间开张,其医术高超,甚至常有达官贵人亲自到访。
不在闹市在花街,这样奇异的医馆不禁让人好奇。却也着实给有隐疾之人提供了方便。桃旎大概能猜出在花街开店的用意。
还有一点让桃旎十分满意的,就是这医馆只一对一的把脉。
她实在无法信任由湘夫人请进府的医生,也不愿跑到街上受人耻笑。可仅凭自己那些微薄的药理知识,实在没法调理她的身体。
灰色的马车在背光的拐角停下,碧云则下去敲门。门口挂着昏黄的灯,上书一个“医”字。
和门口的侍女简单沟通之后,这扇并不宽敞的门被彻底打开。碧云香云扶着一个身形笨重的少女下车。
“咳咳咳咳——”
禀退了其他人,桃旎终于坐在了辛大夫的对面。
拨开呛人的烟雾和浓厚的熏香,她总算看清了医生的真面目。然而却着实吃了一惊:斜倚在榻榻米上的,居然是个紫发蓝眼的胡人。
叫做辛大夫的胡人医生,一身地慵懒,柔软的浅紫色长发散落在腰间,紫色衣带也只是松垮垮的系着。
若不是能清楚地看到他袒露的胸膛,她一定以为眼前这个巴掌脸的,当真是个女人。
开口是个略带沙哑的声音:
“那么,你就是那位著名的贺兰大小姐了。”
桃旎知道自己“名声在外”,此时不禁有点敏感,自我保护的刺不自觉得就树了起来:
“呵,辛大夫倒是百闻不如一见——”
辛大夫淡淡然把脉,不再吱声。片刻、姣好的五官就皱成了一团。
“这,还能治么?”
桃旎心里咯噔一下,小心道。
她知道自己确实不好,只是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却不清楚。
辛大夫收了把脉的手和小枕头,眼皮依旧慵懒地垂着:
“没死,就能治。”
桃旎汗然:
“那就麻烦您了。”
辛大夫挑了挑嘴角,一边磕着烟枪,一边淡淡说道:
“食膳、药膳都拟了单子,去前面拿药就是,恕不远送。”
不是不远送,而是压根儿不送吧。桃旎看着又沉浸在烟枪里的辛大夫,第无数次叹气。
正当她低头之时,一瞬间看到了他屋内侧角安放着一把短剑!
剑身三尺,剑刃二尺,剑窄而直,泛着银光。剑刃与西洋剑类似,剑柄确实中规中矩的官制布柄。剑鞘摆在剑身之下,鲨鱼皮裹紧,红色宝石饰之。
这真是把奇特的剑!
辛大夫看了她两眼,随口道:
“西洋人制得玩意儿,来往我这里的人众多,却没有用的来的。你若喜欢就送你了.
真的?”
桃旎满脸惊喜,西洋剑,她能使这玩意儿!
“拿着就是。”
辛大夫随手一指,便不再开口。
不愧是在花街开店的名医,至始至终,他没再多过一句嘴,也没有任何嫌弃或探寻的表情。尽管冷冰冰地拒人千里之外,却正是桃旎想要的。恐怕这就是他脾气虽怪,却生意好做的原因。
“多谢,告辞。”
桃旎挣扎一下,起身推开纸门,却隐隐听到后面辛大夫略微沙哑的声音:
“贺兰,后会有期。”
此时,天色已晚,月色照人。
刚到贺兰府门口,灰色的轿子就被拦在了外面,来人正是湘夫人的管事——赵嬷嬷。只见这老妇人往那一杵,满脸横笑着与碧云对峙:
“不知道大小姐这么晚出门可是有何贵干,难不成与哪家公子游玩了不成。”
“我呸,你这老东西,甭不识抬举,正院的轿子你也敢拦。还个劲儿瞎扯,这轿上只姑奶奶一人,怎还不让姑奶奶进府了啊。竟还有脸地污咱们家小姐的名声,也不怕下阿鼻地狱。”
碧云站在车下,分毫不让。
赵嬷嬷耳尖,显听见车上还有人声,心想这把柄是拿定了,这次在夫人那定能将功补过。也是寸步不退:
“既然碧云姑娘说车上没人,可否叫老奴一看呢?”
说着便挪动身躯超车上挤过去,碧云紧紧拦住:
“哎呀,嬷嬷,有事好商量,急什么呢。车上是真没人。”
赵嬷嬷见她似乎露出马脚,奸笑着:
“呵呵,碧云姑娘,既然没人何须担忧呢。让老奴看看便罢。”
说着,就将碧云挤在一边,一只脚踏上了车板:
“大小姐,多有得——”
掀开帘子的瞬间,赵嬷嬷的脸扭曲变形。好不容易,后不容易有了翻盘的机会,怎么会这样!
“碧云姐,小姐的烧鸭和甜点快凉了怎么办?”
只见,小丫头香云独自抱着两大层食盒在宽敞的车内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快到侧门的桃旎让车夫将她放下。她想自己走走。
早知道湘夫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她能这么轻松出门就不会太随意就能回去。
一早就让碧云香云兵分两路:碧云送她去花街,香云则去需要等很久的易居楼卖吃食。然后碧云再和香云汇合走正门,自己则乘来时的车独自走侧门。
侧门外,小道旁桃树芳菲,正是人间三月天。
可于她来说,却远未到盛开的季节。突然,头顶传来窸窸窣窣地衣料声,桃旎一惊,猛然抬头:
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一袭红衣却比桃花还红!
挂在树上的,是一个身穿红衣的醉汉,手里还掂了壶酒。黑发马尾高束,红杉衣襟微开,满脸醉相,却能醉人。月光如许,照如清泉,都成了他的陪衬。
“桃之夭、夭,灼、灼灼——”
桃旎惊讶于他如此醉态还想着念诗,倒是好情致。心里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呵呵呵,灼灼其华。”
不得不说,她的声音还是蛮好听的。一个胖子,却有灵动的声音,谁又可知呢。
“谁、谁?”
盘雪霁挣扎着睁开眼睛,想看清那动人声音的主人,却发现树下空无一人,只剩满地的落英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