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一刻不得闲
冷昱提早送了信,因皇帝是微服,得了消息的席战和曹全德也不敢带太多人,所以只他们二人来了。
待马车行近了,曹全德才急匆匆走上前来,掺了轩辕帝下马,低声道:“陛下可算回来了,您看这事儿……”说着朝灾民集聚的地方努了努嘴。
轩辕帝一路上眉头就不曾舒展过,沉声道:“孤也没想到,今年溶江水患比往年提早了好些时候,如此反常,是何道理?可派人去了缅州查探?”
“回陛下的话。”席战听得轩辕帝问,便走上前来,当着百姓的面并未行大礼,只拱了手说道:“陛下不在宫中,我等也不好私自妄为,只不过干等着也不是法子,所以莫藜将军两日前已经带了人日夜兼程去了缅州,再过一日应该到了,他虽无治水的经验,好歹百姓见朝廷之人有所行动,起码能起个安抚的作用。”
席战嘴上回着话,心里头一直惦记着站在边上不停走神的那个清秀小厮。
她好像瘦了点,跟着陛下还能吃苦不成?有冷昱在,应该也没遇到什么歹人或者麻烦,她心思这样缜密,就算遇着了歹人,吃亏的还指不定是谁呢,想着,心下稍定。
轩辕帝听了席战的话,点点头道:“嗯,辛苦莫将军了。”
曹全德看正事放在这里说也不太合适,便插嘴道:“陛下,还是先行回宫吧,朝中几位主事大人已经在无为斋等候多时了,人多商量着好办事嘛。”
皇帝点了头,由曹全德扶了坐回马车上。
野区城门缓缓打开,几人鱼贯而入,席战扶着佩剑站在城门边,伸手拦下了最后一人。
“你是何人?”
马上之人勒住了缰绳,一脸悠然自得,目眺远方却不答话。
席战有些恼,刚想追问,梦婧瑶急急跳下马车来拦下席战扯住白马缰绳的手,“将军且住手,他不是坏人,是随陛下从均州一同回宫的唐峥公子。”
席战拧起了眉头,哪个唐峥?不曾听说过,宫外带回来的?才认识了几天,也需得她这样心急火燎地来拦?
唐峥扯回自己的缰绳:“席将军,可放心让唐某过去了么?”
席战看了他一眼,松了抓缰绳的手,唐峥轻吹了声儿哨,白马踢起了步子向前跟了马车而去。
梦婧瑶见了席战心中很是欢喜,方才碍于陛下在场不好表现出来,趁着陛下走远了正想问一问他在宫中境况,席墨和叶芙好不好,她也想知道,顺便也能向他解释一下唐峥同陛下之间的渊源。
刚喊了一声将军,只听到远远传来唐峥慵懒的声音:“鸣公子,还不跟上,陛下可等着你了。”
梦婧瑶踌躇一下,只能先答应了,偷偷拽了拽席战的袖子,低声说了句无为斋见,便转身匆匆向马车奔去。
唐峥坐在马上,回身向席战挑衅地笑了笑,席战一张俊脸又沉了几分。
顾不得更衣,轩辕帝领着一干人等风尘仆仆往无为斋而去,书房前几位主事果然已经候着了。
挥手免了众人的礼,道了声“进”,轩辕帝率先推门而入。
皇案上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十本里面有八本奏的都是溶江水患的事物,而八本里面更没有一本是好消息。
轩辕帝胡乱翻了几册,眉头已然拧得更深。
“唐峥,鸣欢你们过来。”轩辕帝按着太阳穴,向唐峥招了招手说道:“将这些让孤头疼的东西翻检翻检,只挑重要的拿给孤看,其余的拿给他们几个自去商量。”
唐峥?!
几位主事都是宫中的老臣了,唐家五年前出的那档子荒唐事他们都是亲历的,当年街头巷尾的热闹劲如今还历历在目。
猛一见当时的主角,已然失踪了五年的唐家二公子,几位主事的小心脏一时之间是有些吃不消,只盯着唐峥猛瞧,面上透着难以置信。
一忙活起来就顾不得其他,光奏折就从午时一路看到了掌灯时分。
剔除了一些怨天尤人的、哭穷喊苦的、请求天恩浩荡的一大部分废话奏折以后,几位朝廷肱骨的视线都留在桌上的这三本奏折上。
第一本和第二本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东郡府阁首向荣及西城府阁首叶英杰同奏,灾民除了向帝都行进以外,也扩散到了他们东西两府的地界,望朝廷赈灾的同时也别忘了给他们拨一部分款。
东西两府是除了帝都以外大瑜国第二第三富庶的首府,区区几千零散的灾民还不至于让他们怎样捉襟见肘,轩辕帝朱批一挥,驳了二位阁首的诉求,众臣也没什么意见。
重点在这第三本,缅州太守黄文光弹劾他的上级——南疆府阁首姚兴言,称其贪赃枉法克扣三年前修建溶江堤坝的款银以供自己挥霍,导致当年资金不足施工不善,缅州地界上的溶堤才如此不堪一击,被溶江水冲刷了三年,终于酿成如今的大祸。
黄文光是轩辕十三年的探花,轩辕皇帝对此人一直有些关注。
此人个子不高且精瘦又总是佝偻着背,乍一看像个大烟鬼整日里没精打采,瘦削的脸颊上一双三角眼凹陷其中,却像鹰一样闪着精锐的光。
黄文光很有些文采,不过智商虽高情商却不敢恭维。说好听点是为人耿直,说难听点就是不懂察言观色,口没遮拦得罪了许多大小官员。且他有个戒不掉的毛病,就是嗜酒如命,终于有一天喝醉了酒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被一众官员揪着小辫子不放联民上书启奏轩辕皇帝将他贬出了帝都去,做了缅州太守。
自这黄某人被贬之后听说痛定思痛,在家闭门思过了很长一阵子后来改头换面发誓此生滴酒未沾,兢兢业业做他的太守,根据缅州这三年的税贡来看,这位黄太守做得很是不错。
轩辕皇帝本来对此人是很看重的,但因他嗜酒的毛病着实误事,放在身边很是要不得,也就随了那帮官员的意思想着让他出帝都历练历练,目前看来,历练得颇有成效。
本来轩辕帝还担心他做官久了身上的棱角会被磨光,朝中圆滑的官员铺天盖地,而敢于直言不讳又不怕得罪人的可是少之又少,现下看来,轩辕帝端详着手中的奏折,眉头轻舒,黄文光这老小子,可是一点儿也没变。
黄太守的奏折在几位主事、梦婧瑶和席战、唐峥的手中一一传过,此章行文之流畅,言词之犀利,让看过的人都不禁咋舌。黄文光言之凿凿,直列姚兴言罪状十五大条!每一条皆有凭有据,直击要害,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个姚兴言,简直胆大包天!”轩辕皇帝将奏折拿过又细细看了一遍,越看火气越大,将奏折狠狠甩在地上。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接二连三跪了一地。
梦婧瑶伏在地上,心下微颤,做梦都没想到,这次的水患竟是人祸,而非天灾!
难怪提早了这么久,如今才只是春末而已啊!
梦婧瑶用眼角偷瞄着轩辕帝,陛下正来回踱着步子,右手搓着腰间的双鱼玉佩,这是陛下的小习惯,要么喜极要么怒极,他都会摸一摸这块玉佩。
“蕾蕾!”轩辕帝突然收住了步子,喊了一个名字。
蕾蕾?是谁?
梦婧瑶暗暗张望了一下,无为斋中并无女子进入啊。
正纳闷着,吏监府欧阳主事颤颤巍巍地向前爬了几步,伏在轩辕帝脚边答道:“老臣在。”
梦婧瑶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人生果然处处是惊喜啊!她跪在欧阳主事身后,看着他魁梧健硕的背影,想着那个如花般的名字,打了个哆嗦。
这丫头大概从来都不知道她每次在或惊或喜或怒或怕时的表情有多么明显,席战暗暗发笑,她一定是被欧阳主事的大名惊到了,往她身边靠了靠,悄声说道:“欧阳主事的爹娘都不曾读过书,因此名字也起得潦草了些。欧阳主事平时最忌讳别人喊他大名,陛下也体谅他向来唤他欧阳,不过这次看来是怒极了,故意喊了来气他的。”
这哪里是用潦草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的?!又想到初上大殿时候遇到的吏监府那位娘里娘气的陶执笔,联想到宫中谣传的他同欧阳主事的关系,梦婧瑶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轩辕帝昂着下颌,睨了一眼跪在脚下的人,语气不善:“蕾蕾,你说,孤为何要设这个吏监府?”
欧阳主事沉声答道:“替陛下监察天下官员。”
“那你说,这姚兴言,你是怎么替孤监的?!孤在想,是不是要把你扔去北域府那苦寒之地让你也历练历练!”轩辕帝横眉怒斥。
“是老臣失职,陛下息怒。”欧阳主事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你的失职,孤定然要罚,只是要先办了那个姚兴言!席战!鸣欢”轩辕帝冷哼一声。
梦婧瑶听召,同席战一同起身上前两步静待旨意,他们知道,有任务了。
“你们二人办事孤很放心,你们主仆二人处得久,办事应有默契,去一趟南疆,将那姚兴言的老底都给孤翻出来!将所有同此事有牵连的人,都绑了上皇宫来见孤!孤真恨不得剥了他们的皮!当孤死了不成!”轩辕帝一掌拍碎了手边金丝楠木茶几。
轩辕帝眸中精光四射,戾气大释,周遭笔晃桌动,轩辕帝红了一双眼,曹全德一看不妙,顾不得跪,赶忙到轩辕帝身边安抚,众人皆不敢上前,这时的轩辕帝只有曹公公和华彩娘娘才能近得了身。
好一会儿,轩辕帝才深吸一口气,渐渐收了戾气。
“唐峥……”戾气回收有些反噬,轩辕帝微喘着坐回王座上。
“唐峥在。”唐峥知轩辕帝用他之时已到。
“你去缅州,同莫藜会和。让孤看一看,这五年,你可是荒废了。”曹全德递了茶,轩辕帝右手微颤,才抬起又放了下去,就着曹全德的手喝了一口。
“唐峥旁的没有,只这肚子里还有些主意,唐峥此生注定为朝廷效力,若没本事,唐峥也是不敢随陛下回宫的,陛下放心!”唐峥长身玉立,风姿飘飘。
真乃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啊!世间竟有如此气质的男子,梦婧瑶有一瞬间居然看痴了。
梦婧瑶一双眸子在唐峥身上流连忘返,席战在旁看着心中一涩。
事情暂且如此安排,唐峥、席战和梦婧瑶三人领了命,约定明日卯时在宫门口碰头,一起出发。
长途奔波再加上气急攻心,轩辕帝身子有些不济,挥退了众人,由曹全德扶了下去休息。
众人各有皇命,也不耽搁,便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