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婧瑶在田贾的厢房里面一住就是好几天，与他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田贾连下了几道逐客令，皆被梦婧瑶以千般理由驳回了。

两个人一个躲得勤一个追得紧，你来我往地拌嘴，张府里很是热闹。下人们也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都说，田师爷和鸣公子的关系真好。

轩辕陛下也由得梦婧瑶去闹，抱着看戏的心情，想着若那人真是唐峥，兴许错过了这次，有可能此生便再也见不到他如此窘态了吧。

田贾觉得那位鸣欢公子一定是他人生当中的劫数，除了他走到哪儿那位鸣公子就要跟到哪儿以外，还总会提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天可怜见的，白天要去替席将军誊写那些数也数不尽的公文，也不知道这些公文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晚上又因为有身后这个跟屁虫跟着，他已经三天没有洗一个爽快的澡，睡一个囫囵觉了。

这一天，梦大小姐的愉快智力问答又如期举行了。

“田师爷，乞丐窝里真的有八袋长老么？”梦婧瑶天真地问。

“乞丐窝是乞丐窝，丐帮是丐帮，丐帮是书里才有的！”田贾不耐烦地答。

“田师爷，那你的那位师傅，都是怎么教你读书写字的呢？” 梦婧瑶继续问。

“以地为纸，以木作笔。”田贾接着答。

“田师爷……”

“你能不能别再叫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啊？！”

田贾不胜其烦，终于忍不住发火吼了出来，吼完，丢下他便径自离去。走了两步，嗯？身后没人，他没有跟上来？

以往无论田贾怎么赶他，他都会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追上来。

田贾停下了脚步。

梦婧瑶被他吼得一愣，站在原地，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委委屈屈地望着田贾，里面含满了泪水，鼻尖通红，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山洪决堤。

田贾被梦婧瑶这个阵仗吓到，慌得没了主意，急忙上前安慰，说话舌头也打了结。

“你你你，你别哭啊，我也不是故意要凶你的，这不也是因为你逼问得紧了么。”

?田贾手忙脚乱，一个大男人，身上也没带着巾子，没办法，撩起袖子就想给梦婧瑶抹泪。

梦婧瑶抽抽嗒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还怨我，还怨我！哇！”

见他哭得更凶了，田贾几乎要被吓傻，这可如何是好，他是顶不会哄人的，田贾只会傻乎乎看着梦婧瑶哭，急得手足无措。

“恩公，别演了，你再玩儿下去，田师爷就快哭了。” 杜小太监抄着手，从远处走来，见了这个场面，先暗自偷笑了好一阵子，才走上前来给田师爷解围。

梦婧瑶见了杜小太监的面儿，立即收住了哭声，用袖子抹了一下脸，转眼间恢复了一张冷静的面孔。

虽然杜小太监和轩辕皇帝，包括远在帝都的席战、席墨等人都早已习惯了梦婧瑶的这套脸谱神技，不过对初来乍到田师爷来说，这不可谓不是个太大的惊吓。

“你，你没事了？” 田师爷心有余悸，抖着嗓音问。

“事？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田师爷说笑呢吧。”梦婧瑶一脸迷茫。

田师爷眨巴了两下眼睛，暗地里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确认不是白日做梦以后才恨恨地承认自己又被鸣欢这个小鬼灵精摆了一道。

“杜公公，可是将军有事吩咐？”梦婧瑶问杜小太监。

“正是，二位速去书房，宫里有信儿来了。”杜小太监语气里透着不安。

梦婧瑶一听宫里来信，心里慌了一慌，莫不是陛下出来这么久，宫里出了什么乱子吧？席战可还好？娘亲还无恙？念及此，再不敢耽搁，提起步子匆匆往书房奔去。

心里着急，再顾不得礼数，梦婧瑶猛地推开书房的门：“陛下！宫里可是出了事？！”

轩辕帝坐在上首，沉着面锁着眉，正仔细端详着手里的一本奏折。

梦婧瑶心下一沉，果然出了事！

杜小太监回到轩辕帝右边去老实站好，现在这事儿，他可管不了。

在皇帝的左手边还站着一人，引起了梦婧瑶很大的注意。

“仵作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此人正是皇宫殓尸房的当家人，帝都首席仵作冷昱是也。

冷昱果然很冷，周身上下都冒着寒气，站在轩辕帝身边，听到梦婧瑶大惊小怪的问话，半点反应也没有，便连头发丝也未动一分，只当没听见。

梦婧瑶被无视了，心里很不满意，眼珠子便瞧到轩辕帝身上来。

感受到梦婧瑶的视线，轩辕帝眼不离奏折，嘴上解了她的疑问：“你错了，不是冷昱为何在这里，其实冷昱一直都在。他是孤的暗卫。”顿了顿，轩辕帝接着道：“上次忘了跟你们说，当仵作只是他的兴趣和兼职。”

梦婧瑶感觉自己被深深地刺激到了，暗卫，仵作，兴趣，忘了说？这也能忘了的嘛！梦婧瑶很想抄起鞋底就向那不靠谱的皇帝扔过去，算了，脑袋要紧，正事更要紧。

“陛下，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啊，急死人了！”梦婧瑶扑到轩辕帝桌边，眼里满是焦急。

“溶江决堤了。轩辕帝低沉着嗓音。

“什么？！”梦婧瑶惊呼出声。

“数万百姓成为难民，流离失所。”轩辕帝补充道。

席战和娘亲没事，梦婧瑶竟有一瞬间是松了一口气的，转瞬过后便暗骂自己狼心狗肺，那可是数万难民啊！

家园遭殃被迫逃难，路途艰险饥肠辘辘，前途未卜何去何从。

梦婧瑶从小就被娘亲和外公保护得很好，没吃过什么苦，无法与那些难民感同身受，可是她能想象得到那些百姓的凄苦，天灾当前，任谁都轻松不起来。

书房里气氛压抑。

“陛下，溶江已决堤多久了？”梦婧瑶问道。

“曹全德虽递了八百里加急，到孤手里，算上今日也已经过去三天了。”轩辕帝扔下奏折，按了按眉心。

三天，三天内不知道又能发生多少事。

三天前来信是说数万难民，现在很有可能激增到数十万！遇到天灾，百姓们头一个想法便是往富庶的地方去，帝都自然是首先，地处中央得天独厚又有层层铜墙铁壁保护，还有比帝都更安全的地方吗？

帝都再广，也容不下数十万难民啊！弃不得保不得，若通通接纳，帝都势必呈饱和之态，非但救不了城外的百姓，便连帝都百姓都要一起遭殃；若不接纳，那数十万也是大瑜国的子民啊，轩辕皇帝怎么能忍心，就算他狠得下心，这便是官逼民反，数十万反民就算一人扔一块小石子，都能讲帝都填平！

天灾可怕，人祸更可怕！

梦婧瑶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咬着唇，望着轩辕皇帝。史书上记载，有多少亡国之灾起于君主的一念之差，此事，马虎不得，陛下的决断将至为关键。

“陛下，现在怎么办？”梦境到低声问道。

“你们先下去吧，孤要一个人想一想。”轩辕帝开了口。

轩辕帝闭上眼养神，众人知趣地退下。

“田师爷请留步。”杜小太监是最后一个离开书房的，正打算将门掩上，轩辕帝又有了吩咐。

田师爷？怎么刚才他一直都在么？

梦婧瑶回身搜寻那抹魁梧的身影，果然见他神情麻木地站在众人的最后面，距离几步之遥的地方。

梦婧瑶明白了，陛下等不了了。

陛下需要唐峥，溶江泛滥事出突然，陛下已经没有闲情逸致陪他在这里慢慢耗着，索性明人不说暗话，就算他真的是唐峥，若他不愿为朝廷所用，即使是神仙下凡，在陛下的眼里也没有丝毫价值。当年的情分，唐峥若能断得干净，陛下也无需留恋。他此次亲自出宫请他，也算是还了当年的情谊，当属两不相欠。

梦婧瑶转身走了，唐峥的事情，陛下自有主意，她现在能做的，是考虑如何能助陛下度过这次的难关，一边想着，转了个弯，往张太守的藏书阁而去。

张太守的虚荣心这次可帮了她大忙，不学无术的张太守家竟有满满一幢楼的书册，其中定有解困之法。

书房内，只剩下轩辕帝和田贾大眼瞪小眼。

“刚才鸣欢唤孤陛下，你也听到了，孤的身份，本就没打算瞒你，若你真是唐峥的话。”开门见山，轩辕帝不打算再同他绕弯弯。

田贾张了张口想辩，被轩辕帝抬手阻止了。

“孤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不必担心。”顿了顿，轩辕帝转了话头接着道：“唐峥，我知道是你，若是孤认错了你，那么孤同你那么些年的情谊，也就当糟蹋了的。溶江的事，你刚才也听到了，孤没有时间了，等不得你慢慢想明白，便只好将话挑明。”

轩辕帝两眼只盯着面前的魁梧汉子，而那人还是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立着，不卑不亢。

“孤不愿意逼你，孤不忍心。你有你的傲气，也有你的伤心，孤都明白。孤杀了唐未，是有不得不杀的苦衷，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虽然唐未伤你至深，但始终是你的亲哥哥，孤觉得对你不起，所以此次特特出宫亲自来迎你。朝廷需要你，大瑜国需要你，孤…也需要你。唐峥，你表面上不可一世但实际上胸怀天下，你不会置天下万民于水深火热而只是眼睁睁看着，这次天灾当头，你就算不帮我，也要帮一帮百姓们吧！”

轩辕帝动之以情，希望面前的人起码能有一丝动容，但他没有，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连脚尖的方向都没有挪动分毫。

“陛下，小的并非陛下需要的人。陛下若无别的吩咐，小的告退。”田贾礼数周全，恭敬地说道。

轩辕帝并未立刻让他退下，只默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才疲惫地挥了手。

田贾走了，背影坚定，轩辕帝心中涩然，他还是没能说动他。

“小杜子，你在吗？”

“在，陛下有何吩咐？”

杜小太监一直候在门外不曾走远，田贾出来的时候他从门缝里偷瞧了陛下的脸色，比刚收到奏折的时候还要难看，唉，这个唐公子，又让陛下操心了。

“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回宫。”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