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安年坐在将军府的正厅里，他的对面就是紧锁着眉的孟裕，眉目间的冰冷丝毫遮掩不了他对叶绮竹的担心和焦虑，“异老板，我想问，她……可曾和江画姑娘提起过我来吗？”这个问题包含着他深深的无奈。

异安年细想一下，江画的确没有和自己说过，叶绮竹和她提起过关于孟裕的一字一句，只好摇摇头。异安年也没想到孟裕专门请自己来是为了问这样的问题，斟酌一下正欲安慰他些什么，孟裕却又接口道：“无妨……我又何尝不知道她的愿望……她怎么能瞒得住我呢……她和江姑娘提的，定都是那陆嘉泽。”

异安年自然听了出来这句话里似乎隐藏的醋意，也不便说什么，就这么沉默片刻，孟裕调整好语气继续问道：“上次我在月满西楼问您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我。既然您和江姑娘可以让人前尘尽忘，那有什么办法，唤起人忘掉的记忆？”

“对不起，暂时……是没有。”异安年心下不忍，想了想又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来，“可您是否愿意和我讲讲，在您，夫人还有那一位陆嘉泽身上发生的故事？凡事有因必有果，相忘未必是坏事，而如果我和江画能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不定要真让夫人记起您和她的过往，也未必是毫无办法了。”

孟裕犹豫一下，随即点头应允，“您说的也是，到底是当局者迷，既然是这样，如果您愿意听，我就讲讲我们几个之间的故事好了。”

陆家陷害叶家的事情不用多提，那一年孟裕十九，叶绮竹十六岁，他刚刚向叶家提过亲，却被婉拒。

就是叶家被抄家那一天，孟裕从知情人口中偶然得到了消息，说是叶宅被抄家，此刻已燃起漫天大火，便不顾旁人的阻拦飞身上马，去救叶绮竹。

说来这孟裕倒也真是深情，虽然叶家退了他的聘礼打算把叶绮竹嫁给陆嘉泽，但他还是在茫茫大雪中找到了逃出来的，狼狈不堪的叶绮竹。

“那天的雪真是大。”孟裕说，“我找了很久，衣上落了很厚的雪。自然，我同样也听见了那陆家小少爷唤她的声音。天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高兴她没有回头。”

陆嘉泽那时许也是得到了消息想来救叶绮竹的，孟裕自然也无法苛责太多，便继续讲述。

他找到叶绮竹的时候，她只穿了一件单衣，浑身被冻得瑟瑟发抖，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发丝凌乱，无力地瘫软在雪地里，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

这么多年来，孟裕一直都深信，如果他来得再迟一些，哪怕就是一炷香的时间，那时候她的身上恐怕已经覆盖起了层层叠叠的白雪，那个地方将会是她的葬身之地。

孟裕就这样把叶绮竹带了回去。叶绮竹半清醒半昏迷的时候曾看过他一眼，口中唤的却是另一个名字，在此后的九年里，她不管如何都忘记不掉的一个名字，“嘉泽……”

叶绮竹清醒过来后，孟裕总是想要变着法子地哄着，让她高兴。他陪她去了很多地方散心，包括那一片盛意恣肆的梅林，也就是孟裕以为叶绮竹可以放下过往的种种时，他和她并肩站在一起，他问：“这里的梅花，你还没来看过吧。”

叶绮竹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那茫茫白雪夹杂着她的笑意，永远的定格在了他的脑海里

好景不长，孟裕想方设法对外隐瞒了叶绮竹的身份，费尽心思说服她和自己成了亲之后，这样浅淡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多久，叶绮竹多思，生了一场奇怪的大病，本是不治之症，却意外地好了起来。

孟裕原本欣喜，可是叶绮竹身上却落下了后遗症，还忘记了孟裕，那个陆嘉泽留给她的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

孟裕说这些故事的时候，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可是异安年想，让他这样外人看来风风光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讲述自己人生中这样失败的感情故事，一定很难。

故事终于讲完了。孟裕长长地叹一声，饮尽早已凉透的茶。

“事情的前因后果，也都告诉您了。我不求绮竹能忽然想开，毕竟她这般多思，以现在的病情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麻烦您完整地告诉江姑娘，既然忘……就让绮竹忘得更彻底些吧，好吗？”

“对了，如果我说我自己再有一个愿望，那算不算是贪心呢？”

“您但说无妨。我回头和江画好好考虑帮您和夫人的事情。”异安年颔首。

“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只是那处梅林，倘若这辈子真的能再有机会，我还想，带她去看一看。”

异安年携着一身风雪回到月满西楼时江画正一脸纠结地托着下巴发呆，看见他赶紧“啊”一声站起来，“你终于回来了。我有事情想问你。”

异安年摇摇头打断她的话，“这回我先说。将军已经把叶绮竹和陆嘉泽包括的的所有故事都告诉我了。”

江画露出一丝喜色，摊开画纸执起笔，蘸上早就准备好的浓墨，“那你快说吧，我现在就画。”

“等等，”异安年有些不解地拦住她，“你不是说了要让叶绮竹见见陆嘉泽吗，人家都要回来了你怎么着急起来了？”

“不过……”异安年声音轻了些，“我倒也不太想让陆嘉泽去见她了，瞧着人家孟将军这样子过还挺累的，他这样担心叶绮竹，我们也吃不准等叶绮竹见到陆嘉泽的时候会心甘情愿地遗忘还是……了却愿望后，自尽。”

江画的手不禁一抖，一滴墨不小心打在纸上，她沉默了半天，忽然说：“陆嘉泽回来了，在你和孟将军还在将军府的时候，我看见他，和他夫人，看着似乎是……挺举案齐眉的。”

“你说的意思是......”很显然异安年已经意识到什么了，但还是不太确定。

江画坐下，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你确定，这陆嘉泽，真的会想要再见见绮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