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竹时常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梦里烽火喧天，烈焰高歌，灰烬狂舞，她看见一双漆黑的眸子，近时灼热远时虚空。她仿佛被魇住一般无法动弹，看见那眼眸却莫名觉得安心。

有浓雾在她面前散开，如同白纱幔帐被缓缓揭起，映入眼帘的是她很久都没有接触过的外界。是了，她已经病了许久，也是许久未出过将军府了。

晨起烟雨空濛，临水楼台隐约传来弦音，湖堤垂柳随风轻晃，波光亦染了三分绿意。

绮竹发现一个鹅黄襦裙的女孩，像是小时候的自己，带着纯真娇俏的笑脸，一路蹦蹦跳跳走在青石长街，两旁店铺旗帜飘扬，正是六月好风光。

绮竹一路跟着，嘴角挂上了久违的笑意，被病痛折磨了如此之久的身子只有在这样虚幻的梦境里，才能恢复到当年的轻盈。风在她耳边拂过，托起如墨青丝，蓦地，少女时的绮竹停下脚步，无比欢欣地冲前方唤了一声：“嘉泽！”听到对面那个蓝衣少年的应答，便飞一般扑到对方怀里。

绮竹仍是笑，只是眼眶里多了些湿意，尘封了多年努力想要忘却的记忆涌上脑海，还未待她反应过来，画面又是一转，她正站在大雪中，雪下得很大，她许是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拂衣三重雪。远处穿来清亮的呼唤声，“绮竹！叶绮竹——”

她不敢应声，也不敢回头，身后她的家，或许说是她曾经的家已经是一片血色，火光冲天，鲜血浸染氤氲开雪地，在雪地中燃烧尽了最后一刻，满目的白色中，那片殷红刺目得可怕。

绮竹拼命奔跑，最后体力不支瑟瑟发抖地瘫倒在地，眼泪扑簌而下，全身颤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四周是一片寂静，毫无声息，雪还是纷纷扬扬的撒着。

直到有一双手将她扶起，朦胧间她只模糊看到了一个身影，便沉沉坠入无边的黑暗。

最后出现的画面，仍旧是那个人影，问她：“这里的梅花，你是第一次来看吧？”

“嗯。”绮竹用指间点了一下梅花，白雪洒落在她的身上。

那人回头，看见她身上的雪，便抬起手，将雪轻轻拂去。

绮竹在黑暗中猛地惊醒，坐起身子，背后一层冷汗，心下不免怅然，梦境每每到此便戛然而止，她甚至连最后的那个人影也没有看清过一次。

似乎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可是自己偏偏没有任何印象，只觉得熟稔。

假得像是一个幻影，远得如同一个故事。

一滴墨从江画手中画笔的笔尖落下，在洁白的画纸上晕开一朵墨牡丹。

她想了想，又将笔放下，转头去问一旁看着书的异安年，“你可知道谁是‘嘉泽’？是不是孟将军的字？”

异安年头也没抬，给出一个江画意料之中的答案，“不是的。”

江画索性不再下笔，也在他旁边坐下，自言自语道：“那倒是奇怪……”

“嗯？”异安年终于抬起眼睛扫了她一眼，看见她专注的神情也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放下手里的东西揉揉眼睛，“你说什么？”

江画指指自己刚刚完成的那幅画，画的是一个眼底含笑的清秀少年，“我是在说，你看奇不奇怪,将军夫人，也就是叶绮竹，在梦里唤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