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朱砂剑
我应该知道跟他们三人一起出来就是个错误。
现在是赶路的第二天,我们在一座小镇上,离国都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而那三个人却已经玩开了。
“白楚,要吃这个!”“白楚,我要买那个。”“白楚,把钱给我,不然杀了你哦!”我斜视了一下,已经架在我喉剑的剑,无奈的对受惊吓的群众们笑了笑,万分不愿的把钱袋放到阿汤手中,还要一边向不知情的围观着解释“这不是打劫”“都一起的哈”……直到人群散开,我才得以扶额长叹一声。
本来一驾马车出现在小镇已经算的上轰动,现在那三人还如此高调,真是后悔没有抄小路过来,这么扎眼多不好意思。
我在脑海里想了一下走过的路,这个镇也应是我哪个兄弟的封地,向当地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座城叫“绯”,诸侯王封号为“陵王”。原谅我实在不曾记得有个封号“陵王”的兄弟。
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绝对,绝对不能让他看见我。万一让他看见我,吓得屁滚尿流多失皇家的脸面。
我在人来人往的小镇上买了一个糖人,兔子形状的。我举着糖人往人烟稀少的郊区走去,据说那边有一座古刹,我便下意识想去看看——母后信佛,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香烛的味道。
那时她抱着我,用一种很安静的声音说:“白楚,你要记得,无论你在哪儿,妈妈佛祖都会和你在一起。”她取下手腕上的佛珠,放进我的口袋,这一放就是好多年。
事实上在郊外兜兜转转了大半个时辰,不但古刹的影没见着,而且我还很顺便的迷路了。
好不容易穿过半块白菜的,我来到一个稍微繁华一点儿的街上——却不是我来时的地方,马车跟糖人铺都不在。
我站在陌生的街上,匆匆的行人走过我身边不小心撞到我,我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某家店铺前的门板。这一扶便听见头顶传来一阵铃声,不好的预感在我心里翻腾。
“嚯!客人可是要买东西吗?”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很愉悦的。我弱弱的抬眼看了下门面,玄色木匾上用朱砂填写着“剑子阁”,再一转眼,店主已经出来了。
头发半白的胖老头笑眯眯地走到门口,反复搓着手,一看便是一个老练赖皮的商人。我咽了咽口水,还没来得及说出推迟的话,我已经被店主拉往店里去了。
店里是很古朴的装点,黄梨木的剑阁,剑上多镶了琉璃宝石,看起来价格不菲,我又咽了咽口水,我记得身上还剩几两碎银的……不知道赎身够不够哈……我四顾着店铺,心里盘算着说点儿什么脱身。
店主摆出茶具,已经倒上茶,一副打顽固战的模样。“坐,坐!”他很殷勤的把杯子往我面前推了推,“这位客人是想要买剑吧?哎呀,那你可来对地方了!这整个绯城,说起‘剑子阁’,那口碑可是好的不得了呢!来来来,我给您看看这款……”
他没有想让我说话的意思,于是我只好自己添了一杯茶,起身走动,思索着现在跑出去胜算有多大。
一点一点快挪到门口时,我放下茶杯,准备说声告辞转身就跑的,突然被一个声音牵绊了,那是一种振动的嗡鸣声,有点儿像半夜窗外风刮过的呜咽。
店主也皱起了眉,他走了过来,安抚似的拍了拍墙角里的一把剑——我刚刚踢到它了,店主歉疚的笑了一下:“客人莫要介意,乔乔一直这样,任性的很。”
我的注意力全都被那把叫“乔乔”的剑吸引了。“它有名字?”我有点儿惊讶。“身上刻着‘乔’字,别人又乱碰不的,也不是什么上品剑,丫头似的,娇娇滴滴,就叫的‘乔乔’。”店主解释着,把剑拿起来给我看,剑又震动起来,店主连说几句好话,它才安静下来。
我这才看到,黑色的剑身上,用朱砂花一般落了个“乔”字。我向店主讨过来,拿在手里,才抽开,乔乔又“哭闹”起来我学着店主的口气对它说话,它才慢慢停下来。
剑面是银色的,色泽有点像玉,手感却像骨头一样。“为什么说不是好剑?”我看了几番,也没觉得头什么不对。店主用手摸了剑的一侧,语气黯然,“乔乔是把钝剑。”
我沉默了,一把没用的钝剑,一般的人买来有什么用呢?其实它这么有灵性,我把剑插入剑鞘,伸到老板眼下。“这剑卖吗?”
我以为店主被感动了,谁知,他抬头飞快的说:“乔乔可不便宜!”我黑线了一会儿,翻出口袋里所有碎银,老板仔细的点了点,认真道:“客官你没说笑吧,这么低卖了乔乔,它会生气的。”
我只有又翻了一遍口袋,只翻出那串佛珠,放在口袋里从没拿出来过。“这……”我正尴尬着,店主却一把夺过它。“紫檀木?!”他大叫了一声,用一种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表情盯着它。
我正要伸手阻拦,店主却一躲,“客官,不如你先把这佛珠压在这儿,你先拿钱过来,老身一定好好保管着!万一您跑了,老身也还有条活路……”
我本着不和平民争抢的风度,忍着没有冲过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快点找到阿汤他们把我的佛珠赎回来。“保管好,不然我会找你麻烦的!”我威胁她,但我知道这没什么力度。
出了店门,顺着老头给我指的路小跑过去,手中,乔乔在风中呜咽。拐过弯,原先的节出现在眼前,熟悉的马车也映入眼帘,还有一丛米白色的头发。
“阿汤!”我大叫着,快要哭出来一样,到他跟前就把他往怀里搂。“杀了你哦!”一柄剑毫不犹豫的横在我们之间,将我的动作生生切断了。“快!把钱给我!”我却也顾不上那么多,等阿汤慢吞吞的把钱带交到我手里,我不顾形象撒腿就跑。是我现在唯一一点,与母亲有关的东西了。
当我站稳在店门口时,气还没喘匀就看到店老板歉意的笑容,我便知道大事不好了。“你把它卖了?!”我急切的问。
“啊,刚才来了位客人,走进来就问我要那串佛珠,高价!我也只好……”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反复搓着两手。
我突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剑子阁”。天色近黄昏,我步伐漂浮而散漫。我摸了摸佛珠放的口袋,空的。我愣愣地站住脚,手里乔乔一直震动着低声哭泣。
“都是你的错,”我轻轻用手指划过那个美丽的“乔”字,不明白自己撞了什么邪,用母亲的佛珠来抵押它。乔乔像小女孩一样,不敢放声哭泣,只是抽噎着,偶尔震动着。
“白楚!”街那边突然传来叫我的声音。我转过身看见一袭黑衫的无花站在街对面向我招了招手。我正准备回应他时,一辆绯红色的马车在夕阳中从我跟前经过,马车带起的风先开半面帘子,在刹那间我看见里面半张陌生而清秀的脸。
马车开过,无花已经走到我面前来,他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笑出了声。
“好笑吗?”我淡淡抬眼看了无花一眼,带着几分杀意。“还好。”无花收住笑,但眼角眉梢还是忍不住的柔和了。“无花,我把母后留给我的佛珠,弄丢了。”我喃喃着。“哦,是吗?”无花声音带笑。他将手握成拳,在我眼前放开。
那串紫檀木的佛珠,在夕阳中闪光。
无花单腿跪下,将佛珠套在我的手腕上。他深深地俯下头,鸟鸣般的声音很悦耳的响起,“陛下……”这场景怎么这么像求婚……
我摸挲着那串失而复得的佛珠,轻轻扬起笑容,抬手:“平身。”无花勾起嘴角,一个妖媚的笑容:“谨诺。”
街的转脚,华贵的绯红色马车安静地停着。一身红衫的少年惊恐的躲在拐角儿处往外看。他看见那个站着的白衣男子身上散发着不可言喻的高贵,一双妖异的赤红色美瞳,笑起来有一种大权帷幄、自信又危险的王族之气。
他惊慌到了极点,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快……快上报皇上!今晚就要到!”少年手抖的像大风中的树枝。“说什么?”他身后站着一个幽灵般的男人,他令人想起夜里的风。
“就说,”少年的指甲深深扎入手心,“白楚回来了!快去!”男人抖了一下衣衫,转身要走时,少年又一次叫住他:“记得,提到他身边跟着的人,那不简单。”“寒违绝不辱命。”男人身躯一缩,一抹黑影在黄昏中很快的消失。
“白楚……回来了……”少年轻轻的咬着嘴唇,面色狰狞。“陵王这是想干什么呢?”一双手突然搭在他脖子上,少年惊愕回头,对上一对柔美的眼。
那双手轻轻的合拢,迸出一地淋漓的血。像世上那朵最妖艳的曼珠沙华,盛放在黑暗的卷角。
一截青衫冷冷地飘过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