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赛特刺陌
“晗木!”
她暮然回头,却见微醺的良骑在上等的白马上,一身浓重的酒气充斥着茶馆前的整片空气。
他的身后还坐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相貌姣好的女郎,好像一条蛇般缠在他的身上。不用多说,她都知道他又去逍遥街鬼混去了。她只想装作看不见,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晗木!”良却骑着骏马在她的身后紧跟不舍,不知将两旁的多少小贩们撞得人仰马翻。
她听到身后一阵喧闹,只好停顿下脚步,侧着头望着他。
“上……上马。”良打了一个酒嗝:“宫中有事。”他说着,微红的双颊让他心中发烧,在大庭广众之下,回头亲密地亲吻着身后的女人,他温暖地在女人的耳边密语着。
这让站在马下的晗木看到都觉得羞涩不已,而他身边的女人微微颔首,乖巧地从马身上扶着跟随的侍卫下来,饱含深情地回望着她心中的“王子”,发着飞吻。看得晗木直翻白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得了。
佑明还未回城的日子里,摄政王卡文罗蒙光琪依然是卡文罗蒙家族的一把手。她坐在华贵的桃花心木桌前,那繁多的公文已经在她左臂边堆有一米多高。她听见厚重的门外脚步声,便吩咐下去:
“让他们进来,你们都退下。”
她身边的侍女弓着身子,跟她行了礼,便退出了房间。
光琪一副责备的模样,她心忧自己毫无法术的亲妹妹会在人口繁杂的街市上遭遇不测。她放下手中的公文,十指相扣,笔挺地坐在桌前。“下午去了哪里?”
“我和单蝶童一出去玩了一阵。”晗木说着,她看到光琪一脸沉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事。
“我听闻老师说你功课怠慢了。”她特地强调着,站了起来,落地窗将宽阔的卡文罗蒙家族的土地一展无余,她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
“……”晗木垂着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光琪用余光瞥了眼晗木:“不管如何,你可是卡文罗蒙家族的亲王。”
“……”晗木也不再作声。
“好了,不要再为难她了。生活不易,不是么?”良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他的双颊因为酒气而发红,戏谑地说着。
“……这可不是游戏,良。”光琪瞪了良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晗木身上。
良知道自己说错话,将丸抱在怀里,耸了耸肩,无声地看着光琪。
“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了。”晗木在这即将要沉默的片刻补了句。她也不待光琪的回应,说罢便扭头就走。
看到晗木任性离开的身影,光琪不由地摇了摇头。她自知自己说的话伤了晗木的心。
“良,你既然作为学院的理事长,也应该多关注下她的学业。”
她说着又向一片明朗的窗外望去,“经过我们的王者八年的征战,卡文罗蒙家族的实力日益提升,眼看复兴大业近在咫尺,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半点岔子。”
夕阳西下,整个克罗诺斯城池像是充盈着阳光水的金色池塘。“虽然不知梓优四亲王身处何处,但一个月后的四王聚合,势必都对今后的卡文罗蒙家族日家族大业有着重大影响。”
“你是说,佑明要回帝都了?”良缓缓走到她的身后,他身上弥漫着的酒气。“他真的是一个军事天才……”他不由地赞叹,眼睛落在了所有收复了的失地的地图之上。
他似乎已经看到一个月后佑明带领着从各个城池征来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从虎口门凯旋而归的场景,这将是卡文罗蒙一个时代的更迭。
从光琪的屋中出来,晗木头上似乎笼罩着大片的乌云,她心猿意马地在宫殿后院漫步,身旁还跟随着十多个侍从。
宫殿的后院,廊庭交错,假山溪流独具一格,池塘红鲤,红檐翠竹。跟随着晗木身边的侍从见主子不开心,便极力地想方设法地去逗乐她。
可她依然一言不发,漫不经心地遥望着远方的山水,相对于吵闹的人群,她倒是更希望能有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走走。
后院的园林极富有戏剧性,山穷水尽,柳暗花明,行在其中永远不知道通过下一扇门将会是怎样的场景。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副完美的构图,并不会将一切都展示给信步在其中的人们。
假山,柳树,水体的遮掩,让这园林仿佛是羞涩的女人,半遮花容,半仰面。让云游其中的人,不由地继续走下去,来探一探这“女子”的芳容。
然而,就在这璧山美图之中,有一个与这里美景格格不入的男人一步步地艰难地从庭院的廊厅中穿过,他的肩上担着的扁担因两头的重物弯曲成为一个极大的弧形。
他的皮肤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而变得黝黑,他双唇也因干渴而裂开血口,似乎再也忍受不住扁担的重压,竟不小心跌倒在地,他肩上担着的两个木桶从扁担上连连滚落,肥料的恶臭味游走于整个廊厅之间。
“做事这么不小心!你眼睛是用来吃屎的吗?”那衣衫褴褛的男人身后的监工穷凶极恶地大声呵责,他从腰间掏出三指多宽的长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那男人的身上。
那皮开肉绽的声响在廊庭里来回地荡着,可那黝黑的男人却一声不吭地趴在地上,也不哀怨,也不嘶吼,他的沉默使得鞭声在过往的晗木等人的耳中变得更加的心惊肉跳。
“……”实施暴行的监工挡住了晗木一行人的去路,却全然不知。
“你们这些人,没见到五亲王吗?”晗木身边的侍从见那监工和误门的下人还没有让道的意思。
“……”那监工见身后竟走来了五亲王赶紧收起那五丈长的皮鞭,对晗木行了大礼。“给五亲王跪安。”
晗木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平身了。
“他是什么人?也不过是打翻了木桶中的肥料,你也不必如此相逼。”她看到那瘦骨嶙峋的男人背上的褐衫早已被皮鞭抽打破损,参杂着的淤青血色,与翻开的血淋淋的皮肉,实在让人于情不忍。
“五亲王有所不知,这贱骨头是八年前赫卡忒战役遗留下来唯一的战俘,被囚禁在牢狱五年,后被光琪殿下令其终生服劳役被役使的误门下人。”监工说着,不由地回头又秽了一口。
“刚刚在下的行为秽了五亲王的眼,实在不该。请五亲王责罚。”
“……”晗木一听是赫卡忒战役的战俘,那他必定是赛特佑光的手下。
这位对赛特佑光有着浓厚兴趣的亲王,竟也不顾男人身上的秽物,她几步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身周饶有兴趣地绕了一圈。“抬起头。”
男人似乎没听见一般还是依旧将头垂着。
“……”晗木看了眼监工,“……”她还没遇到过不听自己命令的下人。
“……”监工看五亲王询问他的手下,而他竟默不作声不予理睬,便欲提起鞭子继续抽打。“胆儿越发的肥了!”他边怒火中烧,边继续手头的功夫。
晗木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派人将这里打扫了。”她用眼神示意监工退下。
监工便是不应了:“五亲王,光琪殿下可是说了,他一刻都不能离开在下的视线范围。”
“……”晗木听他说起光琪心中又是一阵不悦。“要不要我也下令让你也终生服劳役被役使啊?”
“……在下知错了。”监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提起手中的皮鞭,惺惺地速速退下。
“……”晗木俯下身,她平视着这个缄口不言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只是低沉着头,毫无反应。
晗木勾起他的下颌,让他的头抬起来,看着她的眼睛。
男人似乎才看到五亲王的存在,他空洞的眼睛里似乎焕发出些光彩。
“五亲王,看起来,是一个哑巴呐。”她身边的侍从说着。
晗木心中有些失望,但细细看着这男人眉宇间竟有几分琉沫的神似,也起了怜悯之心。“你们给他换身行头,给光琪写一份申请,由我来做他以后的监管者。”
“五亲王,这监工与被监视者是要订契约的,两人要形影不离,这男人要一直你的身边未免也太降低您的身份。您要是觉得那监工监督不当,这下等事就交给我们就好了。”侍卫长拿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五亲王很无奈,请求晗木考虑再三。
“……不必了。”光琪才不会让她参加什么大型的场合,而且这个来自异域的男人肯定掌握不少当地的情报,她肯定更希望是由一个更加可靠的人来监管,不论从哪一点考虑,晗木都有极高的可能成为这个男人的监管者。
她正要离开,却视线停留在那男人左手的手掌掌心,它裂开了一条极长的口子,好像是一条小蛇栖息于此。
“……”赛特刺陌?饱读历史的晗木宛如拨云见日了一般,眼前一亮。
又是一个无月的夜,晗木翻阅着从书馆借来的书,恶补着自己的课程。放在她手边的茶杯升起冉冉的水雾。她时而仰头冥思,时而又埋头苦读。
侍从们将这个哑巴手脚捆绑着带到晗木的面前之时,晗木还在惆怅现代冥族政治结构论文,“光琪殿下同意了您的要求。”侍从们从精致的木盒中取出光琪的监管缔约书,递交给晗木。
晗木侧头细细查阅着监管缔约书上的细则。
大致写了些缔约开启之后相关的法术条约,例如:被契约者的生命受到契约者的限制,即:如果契约者死亡,那么被契约者一定会身亡。每个被契约者一生只能被契约一次,即终生制。还有一些具体的关于要求监管力度的种种。
“五亲王,您做好准备了吗?”侍卫们再三提醒她缔约的严重性。
她点了点头,“好了,开始吧。”她放下手中的纸笔,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侍卫们做出结印的姿势,将男人浑身上下都用他们的法术“清洗”了一下,这便是所谓的“沐浴圣恩”,但在晗木看来并没什么用。
“……”他们给这位误门的犯人做完了“圣人”般的洗礼之后,便向晗木深深鞠了一躬。
晗木才可以用自己的尾戒在缔约书上印上戒指的纹路,男人结实的肩膀上呈现出金色的光芒,连同缔约书散发着刺眼的光亮。又在倏忽间,变得青紫起来。
现代的缔约术相当的方便快捷,这是法术结界在千万年之中不断完善的结果,在久远的过去,与另一个人做缔约,不但还倾尽家财,还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单是缔约的签核就需要一年之久。
缔约仪式的结束,她知道这意味着这个男人从属于自己。他以后就像是晗木的贴身侍从一般要随时跟在她的身边,但又不能享受贴身侍从的待遇。
仪式结束,那几个侍从才摘去男人面上的黑色眼罩,躬着身子,缓缓退下了,留下这个男人被他的新“主人”训话。
她的寝宫灯光如同白昼,照耀得男人实在难以睁开双眸。他不得不扭过头,闭上眼眸,过了有一阵才渐渐适应了宫殿里富丽堂皇的光芒。
晗木翻开他档案。
“……”她挑起眼睑瞥了男人一眼。“……”细细看着那档案上的记载。
他便是战争即将结束之时,奔向赫卡忒城池的援军首领。然而,他带得一路人马,在战役中全军覆没,唯独剩下他一人被生擒。
被俘虏的援军将领,不用猜测,他就是赛特刺陌。他一度是赛特佑光隐形的左手,所有人都知道赛特佑光手下有一名享誉盛名的战将——“断掌”将军。
但作为后备军,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是知道,他的左手有一条极长的狭缝,据说是年幼时留下的伤痕。然而,在惨绝人寰赫卡忒战役上,不利的局势让赛特佑光不得不自断左手,以求保命,留下赛特刺陌永生成为了灵族的战俘。
晗木在脑海里,还原了当时战场上的动势。
就在战争结束之时,迟迟赶到的将领赛特刺陌,用声东击西的作战手法转移了我们部分灵族的注意力,他的出现极为关键,成为了就转局势的定时炸弹,是他的部队让赛特佑光在这场战争中的劣势转为优势。
他带领的人马将灵族的部分人马引进了赫卡忒独特的地理位置上——陡峭的悬崖将一马平川的平原挤成了一道狭缝,恰似一扇微启的门,里面又是大片的平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沙漏型。
跟随着赛特刺陌杀进到悬崖内部的杀红了眼的灵族部队,却发现他们跟随的竟是一队敢死部队。
赛特刺陌的部队燃起熊熊大火,决定与灵族的人同归于尽,将悬崖内部的烧成一锅乱炖。灵族的人由于悬崖峭壁间的出口极其窄小,难以快速从中撤离,导致死伤无数。
但毕竟赛特家族的人马稀少的可怜,卡文罗蒙的部队最终还是生擒了没来得及自刎的赛特家族少将军,赛特刺陌。虽然生擒了大将,但此时灵族的力量已经被分散,大势已去,赛特佑光对残余的军队进行了全面的攻势,赫卡忒战役以灵族战败而告终。
她上下打量着这个与常人无异的男人的眼睛,而他也毫无畏惧之色地也细细地观察着她。他因为中日劳作而晒黑的皮肤有着麦色的光泽,刚刚打理好的金色短发与初次见面时的蓬乱相比,干净而整齐。
熟读赛特佑光历史的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相貌寻常,但却绝对是一个危险的角色,她轻轻地提起唇角,坐回红木座椅上,她端起茶杯,吹去茶水泛起的白雾。“赛特刺陌,你并没有哑,对吗?”
男人只是沉着脸,不作声。
不要再沉默了,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我知道你的存在。快告诉我那个男人的过去。
撬开你的唇,将你过去与那男人历经的苦难都说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