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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后之龙脉 作者: 渲洇 字数:3039 更新时间:2015-07-31 14:27:00

番外:蒹葭尽白霜(五)

十三、

之后的二十年里,我一直隐居道观,二十年里我身边只有几个侍女日日相见,偶尔国师会来与我讲道,我虽不能参透,但总能静心。

每隔几年我会见到哥哥,他来我这匆匆一坐,每每来都是疲倦。哥哥也渐渐的老了,年少的锋锐、壮志满怀的豪情、激扬江山的意气,尽数被岁月磨成了,属于帝王的沉重。我听说哥哥收归了地方兵权,听说他北伐杀得胡人片甲不留,听说他举贤才评将相使朝野复归清明,听说他平准货值收盐铁铸练,听说他并举文武……听说现在天下太平,听说人人都称哥哥是明君。

十三岁那年哥哥在高台迎风许下的誓言,他做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我只能祝福。

我曾问过国师什么是真正的道。

国师说,道,玄而不可说。

我再问他,若得道,可否做到无情无欲。

国师苦笑,太上忘情,是凡俗辈难以企及的,公主忘不掉,放不下,就永远不能无情。

我缓缓拂过霜白点点的鬓发,最后问,如何能忘。

国师的思绪似飘向了很远的地方,过了很久方幽幽道,大概唯有孟婆汤一盏。

可孟婆汤也只能忘却一世的情而已。过了一会他又说。

我想了想,摇头,那我还是不要忘了,就这样一世吧。

我的确忘不掉,二十年的光阴漫漫,而我却始终还记得瀓言离去的那个背影,在梦里,我唤住了他,然后他回首对我笑,笑容一如少年时。

可有谁能永远是少年呢?除了国师这等修道人。哥哥老了,我老了,瀓言大约也老了。他应当正在辽东的风雪中望着茫茫大雪喝一口烈酒暖身,他的发或许已成了雪花的颜色。

很多年前的傅瀓言怀着不甘与抱负北上,他求封侯拜相的荣耀,可而今,却只能在冰原终老。并不是他没有才干,只是……只是哥哥容不下他。

二十年前一别后我再未见过他,好在我每年会收到他从辽东寄来的信笺,他在信中用他一惯善于的柳体将琐事娓娓写来,我仿佛能透过那些平淡的字句看到瀓言,他立于雪中浅浅微笑,同我说起辽东的大雪深深,说起冰封百里的镜湖,说起雪光下繁星点点的夜幕,说雪山上的白鸟,说冰川下的游鱼,说狩猎的猎户,说……他过得很好。

我将二十年来收到的信笺一份份的收好,夜来入梦时,我会以为我们从未分离。

十四、

我在平静的寂寥中度过了二十年,我以为我的一生不过如此了。

直到我那两个青年出现在我面前。

那两人是瀓言的侄子,傅偈、傅岷。

他们蒙混进了我居住的地方,打昏了我的侍女,当他们跪在我面前坦承身份时,我自然是惊讶的,“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傅偈恶狠狠的冷笑,“辽东苦寒,我兄弟二人每也枕冰卧雪,梦中犹未敢忘家仇!”

我望着他们的脸——他们生的有几分像瀓言,但似乎比瀓言要老——是了,瀓言离去时都还比现在的他们年岁要小些,“杀傅家人流放你们的是我燕氏,你们要杀我报仇么?”

他们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摇头,傅岷说:“昔年我兄弟的性命是叔父所救,长公主是叔父牵挂之人,我们不会碰长公主分毫。”

“那你们要杀陛下?”我挑眉,“刺杀天子不是容易事,我劝你们放弃。”

“偈知此事不易,还望长公主相助。念在叔父的份上。”他与傅岷叩首求道。

我深吸口气,眉心微蹙,“你们要我看在你叔父的份上,可你们为什么不想想当今天子也是我的哥哥。我不会帮你们的,但我可以给你们盘缠,你们快回辽东!”

傅岷听我此言怒道:“那我便杀了你,你这样无情无义,也配不得我叔父!”

傅偈忙按住弟弟,对我悲戚道:“我叔父无辜枉死,长公主就不心痛么?二十年前长公主既肯为叔父出家,过了二十年却忘了叔父了么?”

我只觉眼前一黑,死死叩着椅子扶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开口,声音发抖,“你……方才说什么?”

傅偈神情古怪,“长公主难道不知,我叔父早已亡故了?”

“亡……故?”

“是啊!”傅岷吼道:“叔父已经死了,二十年过去,只怕骨头都烂成灰了!”

傅偈哀道:“二十年前皇帝将我们流放辽东,辽东的那么冷,而叔父先前在狱中就被折磨出了重伤,舟车劳顿至辽东时本就病情加重,到那时正好是冬天,叔父……便死在一个雪夜。”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我急急奔向床头想要去找那些信笺,瀓言怎么会死,怎么就死了!

我颤抖着摸出那些信,而喉头忽然腥甜,一口血喷出,模糊了纸上墨痕。

【终】

“你背叛朕的理由,这么说是因为傅瀓言?”百尺高台,浮云悠悠,放眼天地阔,玄色冠冕的两人站在高台的两端相对而望,隔着多年积攒下的疏远距离。

女子没有说话,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摸出菱花镜,撕下唇上的短须,又用帕子耐心的将脸上的妆粉一点点拭去,最后素面朝天身着帝王冠服的她看起来就有如还是少年的大应天子燕玘。

只是她已经老了,眼角刻痕深深,鬓边华发如霜。

“哥哥,我最后一次扮你,可像么?”她笑着问,光阴经年去,她含笑时的眼眸竟仍如少年时一般清澈。

“假扮天子,是死罪,伪传圣旨,是死罪,刺杀帝王——”燕玘的眼眸中乍然闪过冷肃的寒光,“死罪。”

“我知道。”燕蒹葭轻轻的笑,毫不在意的模样,“可我这一生,总不能一直懦弱。”

十日前,傅氏兄弟在她的帮助下潜入皇城,而后刺杀失败,一日前,她假扮帝王放出了被囚于牢中的傅偈、傅岷。

“傅瀓言死了,你恨朕,朕也无话可说。”帝王微蹙的眉宇间几丝怅叹,“但你终究是赢不了朕的。”

“从小到大总是哥哥护着我,我知道哥哥比我厉害,一直知道。”燕蒹葭从发上拔下了一支簪子,琉璃雕成,孔雀式样。

“我只是不甘而已。”她说。拈着簪子轻轻搭上了眉骨,像是拈着画眉的笔一般缓缓描过眉峰,“哥哥,我记得从前我们长得很像的,如今我扮起你来也毫不费劲呢。你不知道,我换上你的衣服去放了傅家那二人时,每一个官吏侍卫都诚惶诚恐的跪在我脚下。”

“你也只能如此了。”燕玘说。

“是啊,只能如此了,我如果也如哥哥一样,那么瀓言或许就不会死了,我也不会在瀓言死后二十年都被蒙在鼓里了。”她凄凄的笑,手指用力,并不算新琉璃簪依旧划破了她面上的肌肤,鲜红的血落下,触目惊心。而她似是感觉不到痛楚,仍是笑着的,拈着簪子在脸上划下一道道的血口,“我有个问题希望哥哥回答我,这些年来我总会收到瀓言的信,那应当不是鬼魂写来的吧。”

燕玘看着那一张曾与他相似的面容在他面前破损,眼眸中没有半点神情波动,只是很平静的开口,“是我命人伪造傅瀓言的信笺的。我其实并不想让你太过伤心。”

“伤心——早晚的事。哥哥是忌惮我对么?”她抬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我是你唯一的亲妹妹,这世上,再无人如我一般像你,这世上,只有我见证了你的一切。”

燕玘不语。

“你知道么,现在的距离,我可以杀了你。”她忽然这样开口。

“你不会杀我。”燕玘笃定道:“甚至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傅家那两个孩子杀我。”

燕蒹葭苦笑,“你果然是我的哥哥。不错,他们杀不了你,我只有让他们试一试,唯有试过后,他们才会放弃。”

“然后你再在他们失败后,豁出去救他们?”燕玘微眯眼眸。

“那哥哥想要怎么处置我?”她松手,琉璃簪子从高台坠落,“死罪?”

“十九岁那年,我想要杀你,我没能下得了手。”他说。

她颔首,“我懂了。”她一寸寸摩挲着袖角金丝绣成的龙纹,龙,是帝王的象征,君主总喜欢自称为天之子,那么身为燕氏家族的女儿,又是什么呢?

十三岁时她为了他第一次披上帝王的冕服,之后就一直没能脱下。

“这世上,再无人如我一般像你,这世上,只有我见证了你的一切。”她轻声说,退了半步后,骤然向后一仰。

玄色的袍角一闪而逝,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个人就已不见。高台那么寂静空旷,好像一直只有一个人。

燕玘扬唇,扬起一个微笑,笑痕渐深,而眼泪却争先恐后的涌出。

这世上,再无人如我一般像你,这世上,只有我见证了你的一切——在寂静中,却仿佛有谁将这句话反过来覆过去的在他耳畔喃喃。他嘶吼一声,捂住耳哭得撕心裂肺。

这世上,终于只剩他一人,去走完余生。

作者的话
渲洇

无论是前世还是后世,咱家男主都是专业坑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