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闻言久久不语，胸腔里一片苦涩，捂住腹部的那只手几乎将指甲抠进伤口里。

困于西边的妖物挣扎在贫苦地上，留在人间的妖物不是被追杀，便是为奴仆。

而她，更是没了夫君和孩子……

何苦……生而为妖啊！

可是——

丽娘收拾了心绪，长眉高挑，眸光凌厉。她看了霁月一眼，低声开口：“你去找雪月。”

“雪月师姐她……”霁月放缓了语速，似是不想打破什么。终于，她一字一句地缓缓问出口：“她还活着吗？”

丽娘微敛了眉，“事情发生之后，我就没见到过她了。不过，以雪月的本事，逃掉却是不难。你现在只管下山去寻她。”

“那你……”霁月看着丽娘的伤口，想说什么又最终紧抿了唇。

她能说什么呢？

说和她一起去找雪月师姐吗？

可丽娘手上都是揽月派的鲜血啊！连独孤诺她也未曾手软。

连这种事她也只轻轻一句“事情发生之后”便揭过。

霁月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眼前的人，是她的仇人！灭她师门的仇人！也是雪月师姐的仇人！

可是她要怎么把“我们不共戴天”这种话说出口？

这是丽娘啊！

“慕半仙”倒是会了丽娘的意，双手扶着霁月的肩，便想带着她离开。可霁月像是足下生了钉似的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丽娘，泪盈于睫。

丽娘此刻却不再看霁月，转过身，足尖一点，便向前袭去，红袖一挥，几道血色光刃便朝着墨空和首领飞去。

首领手上结了个印式，狂风骤起，血刃顿时失了准头。

可丽娘身形猛地一转，艳红衣裙在半空中留下血色残影，那残影竟将二人围了起来，血刃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飞向两人！

“慕半仙”见状，手上更是用了力，可霁月还是一动不动，望向那血色残影的眼眸失去了焦距。

“慕半仙”咬咬牙，把心一横，整个身体挡住了霁月的视线，幽深的眼瞳对上了霁月空茫的眼神。

“看着我。”“慕半仙”声音很轻，却像是檐角被风拂过的青铜风铃，让人难以忽视。

隔着泪水，霁月又看见那双眼睛。可这次，他的眼睛却像漩涡一般，吸走了她所有的神智。她只觉得思绪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想。

这时，空荡荡的思绪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坚定有力，像是烙印一般在这个空茫的世界留下了痕迹。

——“去崎城。”

霁月什么也顾不上，下意识就想要服从在心底留下烙印的声音。

简直就像——蛊惑。

“慕半仙”看着霁月背对着丽娘，面无表情地一步步离开，青色衣裙扎进浓雾中，不由得敛了眉。

他跟上了霁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墨空不知何时已破了丽娘的招数，首领的尖刀更是穿透了丽娘。丽娘的衣裙更加艳红，大风刮过，仿佛鲜血在飘扬。

墨空把尖刀从首领手中夺来，缓缓从丽娘身体里抽出。

鲜血溅到了墨空的脸上，有一滴甚至沿着眼角缓缓滑落。

墨空双唇开合，似乎低低说了些什么。

但渐行渐远的“慕半仙”也只听到了不完整的只言片语。

“莫要怪我……现在也是解脱……你想袒护霁月，已算背叛……不会放过你，不如由我……”

.

霁月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城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么离开青璃山的。

明明脑中最后的记忆是丽娘在与他们战斗，可她回过神来，却快到了城门口。

“慕半仙”看着他们前面排着的长长队伍，狠狠皱了眉。

他和霁月在后山弯弯绕绕了半日，终于甩开了追兵，来到了这崎城。估计这里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要严格盘查了。

正思索间，却听得身旁人小心翼翼的问话，“丽娘她……是不是？”

“慕半仙”看了看霁月，反问：“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霁月用手盖住眼皮。

真奇怪，这只时候，她明明觉得眼底酸涩，可偏偏眼角一滴眼泪也没能涌出来。

前面的队伍慢慢蠕动着，“慕半仙”抬头看了一眼，心底一凛，看了看身旁仍然用手盖住眼的霁月，低声附耳道：“你现在只要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要说。我来应付。”

霁月只觉得耳边有温热的气息吹来，正要答应，却听见了队伍里的小声议论。

“墙头上挂的是什么啊？”

“好像是人头。”

“人头？不会吧？”

“我跟你说，我那大舅子的媳妇的邻居的小叔子就在军队里任职，听说是有人反了，要刺杀一个大人物，墙头上挂的啊，就是……”

霁月听得面无血色，浑身颤抖间，周围的声音却忽然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耳边温热的触觉。

她怔怔地看着捂住她耳朵的“慕半仙”，双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慕半仙”把捂住她耳朵的那双手轻轻打开一条缝，一双唇缓缓覆了上去，徐徐开合，声音有如化雨的春风。

——“不要看，不要听。”

霁月怔愣了半晌，却是一下打开他的双手，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城墙最上端密密麻麻悬着的，都是人头！

隔得太远，她无法看清楚究竟是谁的。可这些，还是让她通体冰凉。

在此之前，她一直怀着微薄的希望。她一直无法把黑衣人尖刀上的鲜血还有丽娘衣裙上的暗红同揽月派那些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

那些人，是她的师兄师姐，有她的师父师伯，在今天以前，都是活生生的。

可这些人头，不啻一击重锤，狠狠击破了她的幻想。

她的师兄师姐，她的师父师伯，她的……亲人们，都变成了城墙上悬着的人头！

本来已经流干的泪水又一次充盈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慕半仙”看着周围人开始把视线落到霁月身上，心里的焦灼增了几分，双手按住霁月的肩，沉声开口，“忘了我的话了吗？”

霁月却仿佛没听到似的，只顾望着城墙，泪水蓄在眼里。

一直到周围人都注视着霁月，霁月本人才如梦方醒般地开口，声音哽咽，“记得。低头，不说话。”

“不。”“慕半仙”附到霁月耳边，唇几乎要触到霁月的面颊，“你现在已经被人注意了。你不能低头，不能心虚，更不能哭。”顿了顿，“慕半仙”抿了抿几乎要擦到霁月的唇，道：“你要昂着头，你要看着注意你的人，你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