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七寸客栈
薄奚澈此次在烟炤耽搁了半月之久,与南阑的战事暂休,只待休整一番来个出其不意制胜。
第十三次对弈,薄奚侯胜,遂携司城难前往烟炤。
薄奚澈的一举一动探子都悉数回报给京都。
“帝君,眼下攻打城未果,薄奚侯擅离职守,岂料又得了司城家的协助,说是攻打南阑,只怕是薄奚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帝君,如今薄奚侯已掌半数兵权,若他觊觎帝位,只放任他一人出战,万一与南阑联手,又有司城家的余孽作乱,社稷堪忧啊……”
……
“无妨。”肃穆庄严的大殿里跪了一地进谏的臣子,皇甫衍带着不容侵犯的威慑居高临下,一语即出便是长久而可怕的死寂。暗紫色锈着沧海龙腾的图案的华服尽显威严,飞扬的长眉微挑,眼底划过一抹不明深意的笑,薄奚澈,你到底要上演怎样的一场好戏呢?
彼时的曳疾忧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庑山脚下,黄昏将近,远山笼罩在霞光里,不远处的破败的客栈摇摇摆摆仿佛历经沧桑的老人,曳疾忧挺直了纤腰坐在马背上,一手执剑另一手握着缰绳。青丝卷起发带在风中飞扬,隔了老远都能听到人踩上木制楼梯的咯吱咯吱声,曳疾忧觉得一个狂风就能让这堆木头渣子散架。朝着庑山的方向注视许久,任她如何不甘心却也无奈,驱马向客栈走去。
自古文人墨客江湖侠士隐居之地无一不是山光水色福地洞天,可是眼前怪石嶙峋悬崖峭壁……还不止这么简单。
“庑山庑山,跟这名字一样乌烟瘴气。”
曳疾忧自己都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抱怨了,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她也算是走遍了,哪里风景不好,神医偏偏就相中了这比鬼城还要阴森诡异的地方。
“咳咳咳……咳……姑娘,这么晚了要上山啊?”
鬓发斑白的老妇拄着拐杖敲着地面一步一步摸索着探出了门,右眼窝深深地陷进去,皮肤如同褶皱的纸贴在骨头上,棱角分明,握着拐杖的手比老树皮粗糙几分,口齿清晰。
“婆婆。”
曳疾忧不得不佩服这老妪,瞎了一只眼听觉却出奇的好,无亲无故守着客栈不知道多少年,嗓音清脆如铃铮应了一声,轻车熟路的把马牵到了一旁的草棚里,拍拍马背又伏在耳畔一声低语,“辛苦了”。
“阿俏……阿俏,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曳疾忧安顿好马儿这才走到婆婆身旁搀着她,枯如老树枝的胳膊颤颤巍巍的抬起,粗糙的手掌摩擦着她白皙的脸庞喃喃自语,左眼胧上一层混浊的水雾,“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婆婆,是我。”曳疾忧能感受到她手掌中的一个个老茧亲吻着细腻的肌肤,就像寒冬的冷风刮在脸上一样疼,她的手顺势而上覆盖了枯骨,竟无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寒冰铸就的铁石心肠此刻觉得无比温暖,冷酷的眉眼因着嘴角一丝浅淡不息察觉的笑而开成了一朵花儿。
算起来曳疾忧与这婆婆全是老相识了,每逢为了求医都会路过此处借宿。婆婆是个好人,以前身边有个丫头叫阿俏,水灵灵的姑娘,来来往往的客人直夸她即能干又贴心懂事,几年前的雨夜被一群强盗山匪掳了去,几日未归,婆婆的眼就是那时被土匪戳瞎的。心心挂念,苦苦托人打听未果,半月后才听闻路过的商贾说在不远处的某条河里捞上来一具女尸,差不多还能辩情模样,指不定就是客栈失踪的阿俏姑娘呢。曾经日日陪在身旁,朝夕相伴的人,忽然间就没了,婆婆心痛不已自此失常。许是难以接受阿俏已死的事实,后来每逢遇着年轻的姑娘就叫阿俏阿俏。
门上的牌匾早就掉了,侧边立着一块板,遒劲圆润行书有力的四个大字“七寸客栈”,搁了许久了罢,起初简简单单的几个大字挂在上面,许是时日久了些就掉了下来,还险些砸到过往的客人,曳疾忧曾提议帮婆婆挂上去却被阻止了。也不知是何日路过的一位书生借宿,提笔挥毫重新书写牌匾全当是抵了帐。
曳疾忧搀扶着婆婆三两步进了屋,不大的客栈却也收拾的还算干净,正中央五六张桌椅打扰的一尘不染,一股浓郁的药味儿充斥在屋里,顺着烟迹寻去,一张粉嘟嘟的娃娃脸露了出来,十一二岁的模样,小手里的蒲扇使劲的扇着,浓烟呛的她眼泪花儿打转却始终不离开。
这丫头有些面熟,曳疾忧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是於陵翊几年前不知从哪里收来的小徒弟,只记得叫她堇儿,随他日日在山谷里摆弄花草。
“於陵翊,算你还有良心,知道送些药来。”
曳疾忧百无聊赖的靠在门前看着小娃娃煎药,婆婆在堂前的摇椅里絮絮叨叨的念着。
不一会儿药就煎好了,小娃娃顾不得擦一把额角的汗,一脸愉悦的伸手就要去端药,“啊――”意料之中的尖叫,还带着哭腔,想必是烫的狠了吧。
“起开,我来。”
曳疾忧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把小娃娃喝到一边,她把手指自个放在嘴边用尽了力气吹,想要减轻些疼痛,水汪汪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曳疾忧,看她熟练的把药倒在碗里,苦涩的药味充斥在空气里,她别过脸,曳疾忧从小就讨厌中药,现在哪怕是闻一闻她都觉得恶心。
“丫头,等药凉了就给婆婆端过去。”
“啊”,小娃娃一时走了神,曳疾忧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回头望了几眼巴掌大的客栈只有她们三人,急忙应了一句,“哦~”。
曳疾忧没等她回答,转身去了厨房,奔波了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更顾不上吃几顿饭,今夜摸黑是上不了山的,只能在这里先住一晚。
身后的小娃娃仰着小脑袋问个不停,“哎,姐姐你要去哪里?”
“姐姐你一个人来这里不怕吗?师父说路上有很多土匪强盗的……”
“姐姐姐姐,你会不会是迷路了吖?别不好意思说,师父让我上山采药的时候我也经常迷路,我跟你说……”
曳疾忧见不得人这样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晃了晃手中的剑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再多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丫头知趣的闭嘴。
在外闯荡免不了偶尔栖身荒山野岭,曳疾忧不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做饭的手艺也是蛮不错的。半个时辰后,几个可口的小菜摆在了桌上。
“婆婆,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看你在酿梨花酒……”
婆婆喝过药乘着曳疾忧做饭的功夫小憩了半会,已经恢复了神志,“知道你嘴馋,就挂念着我那窖里的几坛酒,咳咳……我去给你拿……”
“婆婆你坐着我自己去拿就好。”说罢曳疾忧欲把婆婆拉回来。
“怎么,嫌弃婆婆老了?命不久矣了?婆婆身体硬朗着呢!”婆婆推开曳疾忧搀她的手,拐杖在地上重重的敲了两下,木楼咯吱做响,“让你去?保不准我那几坛女儿红又不翼而飞了。”
曳疾忧撇撇嘴默不作声。不多时桌上摆了两坛酒,一坛梨花酒一坛女儿红。
“一盏梨花酒,两处锁闲愁。”小娃娃看曳疾忧自顾自的喝酒,晃着脑袋念出来一句诗。
曳疾忧的手怔在了半空,第一次正眼看她回了小娃娃的话,“丫头,这诗谁教你的?”
从一开始曳疾忧就忽略小娃娃,听到大姐姐终于理睬自己欣喜若狂道,“是我师父!”小娃娃搬了凳子做到了曳疾忧身旁。
“我师父一个人在山上,有时候自己也会酿梨花酒,常常听到他念这句话,好像后面还有什么来着……啊……我给忘记了。”她猛的一拍脑门,佯装失落的样子趴在桌边,水汪汪的大眼盯着曳疾忧。
“哦。”
“还有啊大姐姐,我不叫丫头,我叫夙沙堇,我师父给我取得名字,怎么样好听吧!你就叫我堇儿吧,哎姐姐你叫什么吖?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啊,我经常见你来找我师父呢……”
曳疾忧听着她叽叽喳喳说了一整个下午,也不知道累,倒了一碗酒递给她,“喏,给你喝,闭嘴。”
两坛酒下肚,月上梢头,夜风刮得树林呼呼乱叫,阴森彻骨的寒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