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怔怔地看着丽娘，双眼蓄满泪水，却什么样的表情都摆不出来。

捡到她的、给她起名的、把她从小养大的丽娘背叛了揽月派。

丽娘错了吗？

当然了，丽娘怎么能背叛揽月派呢？

可是……

——“害我夫君、杀我孩儿、夺我自由……”

丽娘的话仿佛还盘桓在耳边，字字诛心。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霁月不知道。

她只觉得思绪一片混沌，只看得见短匕的血色。

她只能上前，死死抱住丽娘的手臂，对着独孤诺大吼：“快跑啊！”

独孤诺只是站在那里，满面肃容，但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脊梁挺得笔直，背后几株修竹，身上银衣流转淡淡光华。

丽娘抿了抿唇，忽然一脚踹在了霁月的小腹上。丽娘这一脚力道不轻，霁月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慕半仙”连忙接住霁月，却被连带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看着飞速下落的血色短匕，霁月顾不上小腹的疼痛，大喊道：“快跑啊！独孤诺！”

可独孤诺还是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轻轻勾起了唇角，眉眼如玉般温润。

如果躲不开的话，又为什么要躲呢?

匕首下落的短短一瞬，独孤诺望着眼前的迷蒙白雾，多年前的记忆倏然而至。

清晨的些许薄雾还未曾散尽，瑰红的朝阳在宫闱的层层檐角下冒出了头，半边天色都被泼上了朝霞的绚烂。

小小的他奔跑在宽阔的道路上，把随行的宫人都远远甩开。饶是如此，他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当他推开如意殿的宫门，却只看到了跪在床榻边缘的紫衣孩童。

“皇兄——”紫衣孩童回过头，狭长的眉眼凌厉如刀，平添些许戾气。此刻，他望着站在门扉边的孤独诺，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来迟了。”

“母后她……”独孤诺几乎是踉跄着行到了床榻边。

美艳的女子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长长的睫羽浓密如帘，青丝如扇般铺展，胸膛却没了起伏。女子身边，是用襁褓裹起的婴孩。

独孤诺有些吃力地地抱起了婴孩，动作小心翼翼。随之，他也同那紫衣男孩一样，跪在了床榻边。

“我让人都出去了。”紫衣男孩转过头，望向床榻，“在父皇来之前，你有什么想对母后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独孤诺久久不语，只低头看着怀着的婴孩。婴儿很乖，不哭不闹，感受到他的视线，还冲他笑了一笑。

这是他的妹妹，母后用生命换来的妹妹。

良久，独孤诺抬头，艰难地开口：“母后一直觉得这一胎是个男孩，准备的名字是‘礼’。我们——”独孤诺顿了顿，声音愈发干涩，“另外给妹妹一个名字吧。”

紫衣男孩站起身，薄唇紧抿，盯着独孤诺半晌，眉目间散发的戾气更甚。忽然，他开了口，“玉。”

“独孤玉吗?”孤独诺往怀里一看，只见他的妹妹正咧开嘴，露出洁白的乳牙。独孤诺也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妹妹很喜欢。”

独孤诺也站起身，霞光正好从窗户洒入，映在女子仿若熟睡的脸上，也映在女婴的笑颜上。

生与死，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界限。

独孤诺抬头，男孩的紫衣落入眼帘，以往凌厉的长眉在这瑰丽霞光中融化了锋芒，眼中的戾气消失无踪，只剩柔和。

独孤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一幕，但瑰丽的霞光、女子的睡颜、女婴的笑靥、男孩的柔和，这一切，确确实实占据了他的脑海，直到胸口的剧痛传来。

丽娘出手又稳又狠。第一刀，匕首扎进了独孤诺的胸膛。第二刀，匕首斩下了独孤诺的头颅。

霁月看着那熟悉的容颜滚落到脚边，双目圆睁，整张脸没了血色。

而那熟悉的容颜却仍然眉眼轻弯，似乎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梦中。

霁月颤抖着蹲下身，伸手想阖上独孤诺的眼皮，可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直到另一只手盖上了她的，缓缓用力。

直到两只手离开，独孤诺的眼睑已然阖上，唇角似乎轻轻勾起。

“慕半仙”松开了霁月的手，站起身来，低头望着独孤诺的头颅，轻叹了口气，“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活下来。”

丽娘弯腰一把提起独孤诺的头颅，望向首领，“现在帮我把弦月印抹去吧！”顿了顿，丽娘的视线扫过黑豹，语气讥诮，“你不是还等着拿大皇子的头颅邀功吗？”

“当然，丽姬。”黑豹轻轻阖上兽瞳，整个身体突然间融入一团漆黑中。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道：“我许你自由。”

待那团漆黑散尽，原地却出现了一个身着纯黑铠甲的男子，男子一头黑发披散，一双金色眼瞳渐渐沉淀为墨色。

男子足尖一点，整个人瞬间出现在丽娘身后。男子飞速伸出手，并指如刀，直直捅入丽娘身体！

“你——”丽娘手持血匕猛地朝身后挥去，却扑了个空。

回过神来，男子又出现在丽娘身前，淋漓的鲜血顺着指尖流下。

“墨空！”丽娘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厉声叱问，“你我相识两百载，为何欺我！”

“丽娘……”霁月喃喃出声，眼眶通红，可足下却和生了钉似的动也不能动。

“我未曾欺你。”墨空微敛眸子，“你今天是可以抹去弦月印，可天下不止一个揽月派。更何况，就算没有那些人，还有……”

墨空说着，却猛然顿住，只抿了抿唇，轻声道：“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丽娘直起身，血色短匕直指着墨空，“你分明就是兔死狗烹！”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你估计连霁月也不打算放过吧！”

墨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双墨瞳直视着丽娘，轻叹一声，“这世道，何苦生而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