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大将军韩言烈四十多岁，在齐王还是王子的时候就追随他，为齐国立下了赫赫战功。齐王拿他作亲兄弟看待，但每年要扩修将军府都被韩言烈婉拒。他说他家院子在大员里虽然不是最大的，但他家人数却是最少的，所以住着非常富裕。

的确是这样，韩言烈妻子早亡，只有两个孩子，儿子韩凌烟，二十五岁，在军队里也是个将军，已经娶了妻子；女儿韩凌音，十七岁，给齐王做内卫侍从，齐王看见她就像看见自己失散的女儿，所以很喜欢她，准她跟随王公贵族子弟一起在宫中读书。

不过，一天天的也没人知道她究竟在忙些什么。比如说今天，又不见了人影。

韩言烈正坐在书房里读《六韬》，他虽然圣贤书读得不多，字还是认识不少，尤其精通兵法。

书房里的书柜上放着很多书，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墙上挂着的一把大弓，这是齐王送给他的礼物，韩言烈用这把弓一箭射中过敌将的首级。不过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十年战火全熄，他没再上过战场。

这些年，他把心思都放在两件事上，一是巩固防卫，二是教育子女。尽管如此，韩言烈毕竟是个粗人，身旁又没有妻子，所以管教起子女来多是体罚。特别是脾气上来的时候，连平日里最受疼爱的韩凌音都免不了挨几下。对于责打，韩凌烟一贯是咬牙顶着，任凭父亲打骂。韩凌音可不管那一套，看情势不对拔腿就跑。韩言烈当时骂得厉害，事后却对同僚夸小女儿机灵。大将军也好，齐王的兄弟也好，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父亲。

正思忖着，下人来报，说外面来了一老一少，要拜见大将军。韩言烈接过名帖一看，当时就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出去，“你去告诉厨房备好酒菜，今天府上有贵客！”

“是，小的这就去。”下人急匆匆而去，韩言烈也快步出去迎接。

行至正门，正看见两个人在将军府门口观瞻，相互交流，频频点头，大概是称赞将军府的威严。韩言烈加快步伐，人未到近前，话语先引了二人的目光。“老爵爷要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言烈好去城门相迎！”

贺霄第一次来大将军府，十分好奇大将军的样子，听到这洪亮有力的声音便循声看去，果然见一个体貌丰伟的男人快步走来。步履刚健有力，武功必定不俗。人未至而声先到，可见其性格豪爽。大将军习武修德，果然不是凡人。贺霄拜见了韩言烈，韩言烈见爵爷老当益壮，贺霄精神干练，非常开心，请二人到府内小住。

一进府，贺霄就被院内林立的各种武器吸引住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不愧是齐国将星的府邸。韩言烈告诉贺霄可以随意拿来耍练，自己拉着爵爷叙旧去了。贺霄站了一会儿，听到屋里传来阵阵笑声，确定没什么事才开始仔细观瞧这些利剑神兵。

屋里，韩言烈和老爵爷相谈甚欢。老爵爷问了韩凌烟的事，韩言烈说他陪妻子回娘家看看，晚上就能回来。一晃二十年过去，凌烟都成家了。老爵爷也是一阵感叹，不过话锋一转，扯到了韩凌音那里。

“都知道大王封了十三位太保，你韩家可是一门出了三位。凌烟这孩子我是知道的，小时候就像能继承你的样子。不过这十三太保……老夫今天在延聚楼见到她了，还真是......不同凡响。”

老爵爷说完笑了笑，韩凌音刚才的一举一动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了这话，韩言烈的脸色马上变了下来，凑近些试探着问，“她又出去闯祸了？”

爵爷奇怪地看着韩言烈，“怎么？小太保经常闯祸？”

韩言烈无奈地叹口气，全然没有了刚才奕奕的神采。

“凌音是凌烟十年前捡回来的，说是锦州人，父母都死了无家可归。我看她可怜，把她收作女儿。这孩子是被我惯坏了，个性很强，人又傲气好胜，做事只看结果不计代价，这些年给我惹了不少事。”

韩言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女孩子家家，不学刺绣品花去学武，后来把她送到宫里做内卫侍从，脾气才收敛了不少。可还是不好好读书，总搞点打打杀杀的。现在十七了，大臣们见了我都躲，就怕我跟他们提亲事。”

爵爷把手放在热热的茶壶上，感受着茶的热度。韩言烈也是一代英雄，却被自家女儿搞得焦头烂额，想来倒也挺有趣。

“言烈，我刚才观察凌音，和你描述得有些偏颇。她奉命除了个人，整个过程镇定自若，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滴水不漏，最后出手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不像你说得那样。”

壶嘴附近冒出一缕飘忽的白汽，安安静静地升起，然后消失不见。

韩言烈知道老爵爷的眼光向来不会错，他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凌音作内卫侍从确实没出过差错，原以为她是负责宫内守卫的，没想到她已经开始做奉旨暗杀的任务。当时齐王封了太保他还感到奇怪，以为是自己的功勋荫及了她，如今看来，是她这些年给齐王除了不少祸患。

韩言烈觉得有些欣慰，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既然是奉命暗杀，也没什么要紧的。凌音虽然一读书就犯困，做事常常不守规矩，但一向孝顺，习武又很努力，现在肯收敛个性踏踏实实地做事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原本也不指望她光宗耀祖，只要她能活得好就行了。

贺霄看院子里没什么下人，倒真是清静，也没什么束缚。

他走在兵器架前，如炬的目光被一柄长枪吸引住。此枪长约九尺，金杆金龙头，前端为银舌枪头。贺霄左手握枪上掷，枪出带光，挑刺扫淌，舞枪生风，攻势凌厉，进退自如。一套枪法下来，有如腾龙翻飞，势不可阻。收枪之后以右臂斜持枪，目光、枪锋皆寒意凛然。

余光扫到一抹白色，贺霄回头，韩凌音好像是刚回来，手里拎着几个纸包，正站在大门内看着他。之前在延聚楼一直没看到正脸，贺霄这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心跳都漏掉一拍，呆在那里，刚才的气势少了一些。

韩凌音慢慢走到贺霄面前，打量这个蓝衣小将。贺霄心下一紧，持枪行礼，“太保见笑。”

韩凌音没说话，在延聚楼里没觉得这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觉得他总在自己背后偷看，刚才还以为他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傻小子，看了这一套枪法才明白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不过，她韩凌音什么时候服过别人？什么时候让别人在自己面前逞威风？

走近贺霄，她想借势给贺霄个下马威，却在开口前一刻发现贺霄身高高了她半头。居高临下是不可能了，她冷冷地开口：“抬起头来。”

贺霄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点吃惊。贺霄是因为刚才一直低着头往下看，没想到韩凌音已经站得这么近；韩凌音是因为她觉得贺霄莫名的熟悉，而且不得不说贺霄长得英气逼人。

对视之后，贺霄又把头低下了。只一眼就不看了，还从来没有人对韩凌音如此冷淡。贵公子们怕她，见了她就跑；想攀龙附凤的人亲近她，凑上来巴结。但是眼前这个少年不声不响，不卑不亢，真是异数。

“我好看吗？”韩凌音问得很有底气，倾城的容貌给了她无限自信。

贺霄第一次被姑娘为这种问题，有点紧张，点点头。

“别点头，我要听你说话。”

贺霄愣了一下，“好看。”

韩凌音接着追问，“我见了就让你讨厌？”

“不是。”这次，贺霄回答的很快。

“那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她的语气让人不可抗拒。

“卑职不敢。”

刚说完这句话，只觉得下巴上有两处温热，然后就再次对上了韩凌音的眼睛。贺霄这才发现，自己的头被她伸手抬高了一些。他承认他对韩凌音有种特殊的好感，但是这种好感反而让他不敢去和她接近，一接近就心动，心动就紧张。

不过现在落在她手里，他也不挣扎，那双晶莹透亮的琥珀色眼睛把他深深地吸引了，比手里的长枪还要有吸引力。

欣赏着她的眼睛，贺霄暂时忘记了身边的事物，直到韩凌音噗地一声笑出来，他才回神。她抬着他下巴的双手早已放下去，脸上也挂了一丝笑容。

在都城里，难得见到贺霄这样武艺高超又深沉少语的人，那些和他年纪相仿的贵公子们在韩凌音看来大多都很欠揍，但他不是，只是小小地逗弄一下还挺有趣。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卑职贺霄，锦州铁面营郎官将。”

“锦州贵族？”韩凌音眼神顿时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不，卑职是爵爷家奴，爵爷赐姓贺。”贺霄又低下头，自己出身家奴，是低贱之人，蒙爵爷拔擢举荐，才做到今天的官职，带着一千多人守卫锦州宫。和韩凌音一比是天地之殊，他想再多也是枉然。

不过韩凌音反而舒一口气，夸了他一句年少有为就闯进了韩言烈的书房。贺霄看着她的背影，又握紧了手里的长枪。他还不知道，骄傲的韩凌音从不夸同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