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摇扇伙计
梦婧瑶没有宫装可换,只得尽量将身上的衣服收拾得挺括些。
今日可能是梦婧瑶有生以来最注重仪表的一次,然而当她跪在光明殿中接受百官瞩目的时候,感觉自己就跟赤身裸体没有两样,此时此刻哪怕穿着十层棉袄估计也是没有用的。
衣服厚比不上脸皮厚啊。
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从一开始的如芒刺在背到现在的从善如流,梦婧瑶适应得十分之快。
“鸣公子,别来无恙啊?”
?熟悉的声音,那人却不再是当日那个可以一同划拳喝茶的岳将军了,梦婧瑶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回陛下的话,草民很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上朝对梦婧瑶来说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好吧,她连上轿的经验都不曾有,更别提上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切只凭着直觉来。
唰,又有好几十把眼刀射来,伴着朝臣们的窃窃私语。
“这不懂礼数的蛮子是哪个?”
“听说是席战将军的贴身小厮。”
“小厮怎的上了殿?”
“听说是陛下钦点。”
“点来做甚?”
“听说是……”
“你有没有什么事不是听说的?”
“没有……”
梦婧瑶伸出小指掏掏耳朵,现在看来年纪太轻听力太好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想想那些练就顺风耳的武林高手,还不整日里被迫听了这些闲言碎语,烦都烦死了!
就这么的,那些听力过人的武林豪杰们便莫名其妙地受了梦大小姐的同情。
“孤看你当也是个茁壮的,昨日里孤传给席将军的旨你可看了?”
轩辕帝坐在王榻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甚好,纵使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也并未像旁人那样不是吓尿了裤子便是拍尽了马屁。
尽管他那幅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豁达精神看在轩辕帝眼中甚是扎眼,不过治理江山这么无聊,而他又正好无聊了十六年了,也该给自己找点乐子。
“回陛下的话,看了,否则这会子草民应留在衙门睡大觉,何苦起个大早上这儿受累。”
四周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席战将军也一同被行了注目礼,好在席将军向来沉得住气,并未在意。
不过他不在意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位古怪小厮的底细。
“可惜啊可惜,这蛮子竟是个疯的?怎的敢如此放肆?!”
“不知,席将军府上的向来甚是懂规矩,怎的这位……?”
“看着陛下倒是一点不生气,好像很吃他这一套。”
“方才陛下说别来无恙,看来是同这位先前就有渊源的。”
“陛下今日已经笑了三回……”
“没错,好可怕。”
“是啊,好可怕!”
殿上众人顿时对梦婧瑶肃然起敬起来。
所谓舆论可怕人言可畏,所谓刀枪不入玄铁身却可以被唾沫星子轻易淹死,所谓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
梦大小姐就这么的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定位成是同轩辕皇帝有莫大渊源的人,天地良心,所谓的渊源大抵也就是那一只乌龟的事儿吧。
“既接了圣旨,你还傻愣愣地跪在那边做甚?”
“啊?陛下有何吩咐?草民照办便是。”
“你难道不知孤这朝服里外共有三层,厚的紧……”
“草民当真不知。”梦婧瑶低眉顺亩答得无比诚恳。
榻上的轩辕帝眼角微抽,忍住一把掐上他脖子的冲动,压着嗓子说:“那你现在知了?!还不快过来替孤摇扇?!”
听得摇扇,梦婧瑶便想起那圣旨上的“伙计”二字,觉得甚是滑稽,竟当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及时止住了朝臣们的交头接耳,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自己身上。
“何事如此有趣?”轩辕帝扬了扬眉,十分好奇。
“草民只是想起昨日圣旨上陛下说自己缺个摇扇伙计,觉得伙计二字甚是市侩亲切,感念陛下虽高高在上却心系万民,觉得十分欢喜,便笑了。”
“孤姑且信了你。起来吧,孤当真热得慌。”
感念?欢喜?得了吧,轩辕帝暗自翻了个白眼。
梦婧瑶谢了恩,默默地起身,却不敢站直,躬了背从大殿的边角溜边而上,从笑容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的曹全德手里接过那把大得有些离谱的孔雀禽羽扇,尽职尽责地当起摇扇伙计来。
又如此,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梦大小姐便又被朝臣们定位了一次,平日里拒人千里的轩辕帝竟称这位小厮为伙?!计?!
于是当日的光明殿里已至少有一半人以上打定了主意要拍一拍这位鸣欢小厮的马屁。
兴许是梦婧瑶的出现过于夺人眼球,又兴许是当日的日头真的有些毒,满朝文武皆无心思在那朝政之上,启奏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与不听一个样。
这边工权府主事递了折子,说府里的小妾快要生了,求陛下恩准他回家陪产。
轩辕帝以王主事家中除正妻以外另有偏方、小妾甚至通房丫头等数十余人,若每个人生产都要他去陪,他还不如直接让王主事告老还乡为由将其驳回。
那边吏监府主事欧阳大人又上奏了,说是家中老宅有面墙倒了需要重新修葺,他得回去盯着。
轩辕帝耸了耸肩,说是吏监府主事监的是天下官员,而非家里的歪墙,欧阳大人讪讪地将折子撤了回来。
这奏得都是些什么破事?!
梦婧瑶以巨大的摇扇而遮掩,朝着站在百官之中的席战挤眉弄眼。
席战朝她一瞪眼,随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朝堂之事不需要她过多在意。
梦婧瑶确实不甚在意,她正盘算着如何能入得那后宫去,嗯,当然不是以妃子的身份。
她站在轩辕帝身边,瞧着这位九五之尊斜撑着脑袋,眯着眼,修长的十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底下是文阁府严主事正在滔滔不绝,至于说的什么,不提也罢。
“席爱卿,莫爱卿今日怎的没来?”轩辕帝抬手制止了萧主事的一筐废话,转而问席战。
席战闻声出列:“回陛下的话,莫藜将军出城去了,据说是刺客一事有了消息。”
“哦?果然还是逃出城去了么,难怪帝都内遍寻不着呢。”轩辕帝睁了一双桃花眼,扫到席战身上来,接着说道:“怎的也不事先说与孤知晓?”
席战恭敬地答:“只是有些消息,尚未考证,待有确凿消息,自会呈报陛下。”
“嗯…回头替孤捎句话,就说辛苦莫爱卿了。”
“是。”
梦婧瑶摇扇摇得手酸,偏偏又不敢停下,只得左右手来回交替拿着,有那么几次那扇子就快砸到轩辕帝的脑袋上去,险险被她接住
轩辕帝哪会不知,只故意不说,心中暗暗发笑。
冗长又无聊的早朝终于散了,轩辕帝含着可疑的笑意离开了大殿,满朝文武也在瞬间撤了个精光。
梦婧瑶总算松了口气,扔了那破扇子就往殿门口奔去,堪堪撞上席战的后背。
他在门口等着她。
“你倒真是个不怕死的,当真什么都敢说啊。”席战同他并肩走往出宫的路上,期间先他们一步的其他官员皆频频回头,十分关注他们。
“这可怨不得我,我本就是草民一个,又没学过宫里的规矩,只能有什么说什么了。”梦婧瑶耸耸肩,做一个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席将军有礼,鸣公子有礼。”
听得有人唤,二人皆转过身来,面前那人眉目甚是精致,似敷了粉描了眉,梦婧瑶觉得奇怪,横看竖看这都是一个正常男子啊。
“原来是陶执笔,莫非是欧阳主事有事吩咐?”席战掌管一方衙门,品阶较执笔要高,便只挺着胸膛说话。
梦婧瑶不认识他,只讷讷行了礼,跟着席战一起喊陶执笔。
单今日上朝的官员便有百十来人,文一排武一排,梦婧瑶只识得席战一人,另一个熟人莫藜偏偏出宫去了。
回去得让席战同他一一介绍讲清楚了,往后宫中行走别闹了笑话。
正想着,那陶执笔竟上前来亲热地握了梦婧瑶的手,她同席战同时一僵。
“欧阳主事无甚事,只是今日朝堂上本官有幸识得鸣公子这位与众不同的人儿,便想着下了朝无论如何要来结识一番。”
梦婧瑶本能地不喜欢这个人,又不是公公,干嘛弄得不男不女,即使是公公,梦婧瑶想到了曹全德和张恩年,曹张二位也比这位陶执笔男子气概得多。
干笑两声,说了声过奖,便想将手抽回,无奈那人捉得紧,试了两次竟没成功。
“陶执笔且放手吧,宫中人多眼杂,若被陛下知道了,恐是不妥。”席战黑着脸,暗运内力,一把将梦婧瑶的手抽回,顺势借用反弹之力将陶然逼出几步去。
没想到席战动了气,陶潜心下不安,不好意思多留,便走了。
“切,下流的东西!”席战不屑地撇撇嘴。
“不过是个溜须拍马的小人,热情虽然过了头,怎的还被你说了下流?”梦婧瑶虽不喜那人动手动脚,倒也不至于像席战那样嗤之以鼻。
“你不知道了吧,那陶潜,是个断袖,宫中早有传闻,他同他那欧阳主子,关系可不一般。”席战哼了一声。
“当真?!”
宫中秘闻果然不可小觑,有人的地方便有八卦啊。
“听闻男子断袖皆厌恶女子,你说他要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还不得将双手生生剁下来?”梦婧瑶嘻嘻一笑。
“慎言!宫中耳目众多,当心被人听了墙角。”席战斜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了。
“唉,席战,你慢些,我问你,莫藜那边当真有了刺客消息?”
“当真,朝堂之事哪容得半点玩笑。过几天便会有消息了吧。”
“嗯,我且等着。走走走,快回衙门去,为了上朝起得这样早,可把我困得,方才摇扇手也酸痛,我得赶紧回去睡个回笼觉,下次再也不想遭这个罪。”梦婧瑶加快步子往前走,宫门近在眼前了。
“我看,你得失望了,以后这罪啊,你可有的受,陛下早有旨意,往后陛下王榻边那个小角落,便特意替你留了。嗯,本将还能有个人结伴,甚好甚好。”
丢下呆若木鸡的梦婧瑶,席战先一步跨上马车,一钻进车内,面上的笑容便再也绷不住。
虽然他同陛下性格相左,但在捉弄梦婧瑶这件事上,竟然达成了高度共识,席战也很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