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随父皇北上微服私访。旅途中自己逃掉，，带几个侍卫躲到了林子里。空气清冽，满母清新，比皇宫中不知美上多少倍。我顺手扯了根野草，却在放进嘴里前被侍卫及时制止了。

我撇了下嘴，伸手夹在前面人的衣领上。那一刻短暂的自由，对于一个深宫中的皇子来说，难能可贵。

“太子我们还不返回吗？”侍卫问我，这应该能看出我是个和善的皇子吧。“不要！”我头也没回，往不远处的河水走去。传说那河连着大海，龙可以顺着水流游进小河里。

神话么，听听就好了，不用当真，那小河清澈见底，跳下去可能都淹不死的。我掬了水拍在脸上，这里的水是活的，我甚至能感到它们随着呼吸起落，像藏了什么巨兽似的。

我抬起头，头发上的水珠从脸上滑落，眼前一片模糊，以至于眯起眼好半天才指着水中沉浮的某物问我的侍卫：“那个，该不会是个人吧？”这才连忙让侍卫去捞起来，顺便无视了他们浑身滴着水，垂手现在我身后时幽怨的眼神。

那个不明生物，是个女孩子。穿着翠绿色绸缎的对襟衣裳，紧紧贴着她小小的身躯，及脚踝的长裤有点像那些富家人的小孩过节会穿的行头。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被河水泡得苍白，滑腻的皮肤让我想起长住在水边的蛇类。

“太子，”身后某个侍卫叫出来，“最好别离她太近，说不定会有危险！”“我觉得你们现在更想让她醒来后把我扔到水里去，”我头也没回，“给我找头牛来。”我把手指放到她的鼻尖下，感到她微弱的呼吸。

牛来了，牛来了，女孩被放到宽厚的牛背上，让人牵着走来走去。女孩秀丽的脸上一对修长的双眉勾勒着悲壮的弧线，嘴唇紧紧的抿着，苍白而冰凉。

走了大半个时辰，女孩吐出一口水来，接着大口大口地吐出一些水草什么的，淋湿了牛的半边皮肤。我令人将她扶下来，她这才能半睁开眼来，像翡翠一样晶莹的瞳仁闪出星一样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救了我？”她咳了几声，扯起嘴角。“差不多吧。”我伸手拨开她额前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和她的体温比较起来，我手指的温度都算有点烫。“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只是不是现在。”

她将脸贴在我的手指上，表情信誓旦旦，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我却笑出了声:“小丫头，你能帮我什么？我以后是要当皇帝的。”“我才不是小丫头！”她嘟起嘴。“男子及冠，女子及笄前，都只能是小孩，不是黄毛丫头是什么。”我解释给她听。

“及笄是几岁？”她认真的问。“十六。”“那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去找你好吗？”她扬起小脸，两颊泛起了红晕。“好，”我摸了摸她的头，“不过你一定要早点来，因为我在25岁那年就会死了。”

她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还有难过。“没事啦，”我蹲下去，笑靥如花，“如果你在我死后来，我一定复活。”

“真的？！”她眼里的灰黯一扫而光，翘起的嘴唇下露出可爱的贝齿。“那拉钩，”她伸出右手的小指，我也伸出手指勾住她的手指，她的衣服看起来已经干了，了皮肤上依然湿滑滑的，让我想起生长在水边的蛇类。“一言为定哦！”她眼睛弯弯的，睫毛浓密而柔软。

“我叫青龙。”她晃了晃手臂。“我是公子白楚，”我深深的笑起来。记忆便定格在青龙那张巧笑焉兮的小脸上。

而现在，面对站在我跟前，灰头土脸，只一件绿罗裙和碧绿的眼睛还能看出当年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以外，真是觉得没有以前漂亮了。“岁月真是把杀猪刀。”无花嘀咕着，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青龙扑倒石做的墓门前，那扇要几百人才能打开的门，在她的手下轻易地分开，露出黑洞洞的墓道。“我要去见他。”青龙沉声，缓缓道。无花点头，跟了上去。

墓室里没有一点光，但两侧的墙上有置存的膏烛。无花用手指弹出火焰，引燃两侧的蜡烛，这才能看清楚路。

我看的目瞪口呆，直埋怨无花没给我展现过这么棒的隐藏技能，无花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表情嫌弃。

而青龙只是麻木地快步往前走着，一路上，踏过无数具各种姿势的尸体——那是送葬人的尸骨，当墓门关闭时，他们都保持着逃命的姿势，却没有一个人成功逃离。

空气里全是湿黏的腐臭味，幸好我死了，否则也一定会窒息。

青龙走在最前面，无花在后面给她指路，神奇的避过父皇设下的所有机关。我们越走越深，回头望去，全是无花点起的的斑斑灯光，像传说中那条在天上的街。

回过神来，前面的洞口发出暗光，一颗颗夜明珠嵌在石缝里，越往前走，越来越亮，直到青龙把一扇黄灿灿的铜门推开时，刺眼的荧光便像口袋破了个口子似的，竞相倒了出来。

我只是被自家皇陵深深折服了而已——从无花点燃里面的第一根膏烛时，火便像有生命一样开始往上蔓延，纵横了整个墓的顶部，烧到一大块膏烛处，光线猛然增强，眯眼看去，竟是似一个明亮的太阳！

那个“太阳”的强光反射到地上一面银镜上——很大的一面镜子，父皇的棺椁就停放在上面，现在经“太阳”反射的光，便泛起银色，俨然是一轮银月。地面上，散满了大小不一的夜明珠——开门后的荧光便是他们发出来的。

父皇把自己的棺椁，放在了一个可以吸收日月精华的地方！我突然有点理解父皇死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安详了，这里金山银河，日月星辰都是他的。“此间天下皆入朕彀中！”我屈拳，学着父皇的语调。“走了。”无花没有回头。

前面有一颗不知什么树的根，从头顶的土中垂下来，像帘子一样隔开火苗。青龙撩开帘子，里面是一片才种下不久的荆棘草，他们从四面八方探头探脑地张扬着身上的刺。

在那篇空间的中央，静卧着一方眼熟的梨心木棺，上面雕琢着百鸟朝凤的繁复图案。

“我来了。”青龙现在荆棘草的外沿，独自喃喃，碧绿的眸子湖水一样平静。她踏过长着小刺的荆棘，嫩绿的汁液溅出来，染湿她浅绿的绸缎做的鞋。她只是一味地走过去，走向那方棺椁。

她伸手，掀开，巨大的落地声在这个空间里回荡。

静卧在棺椁里的人，穿着玄色的长袍，胸口是明黄的，象征着天子的金色的龙。脸色平静而安宁，似乎只是小憩一会儿，现在即将醒来。

青龙坐在棺椁的边缘上，从腰间摸出一方青圭——我死时，曾握在手里的那方，大致是无花给的——她划破自己的掌心，把圭面上染满她的血。青龙笑了一下，没笑进眼里。

她将染血的圭放在我的胸口，手心覆在上面。血渗进我的衣服，看起来只是像打湿了一样。

“白楚，我是青龙，我来找你了。”青龙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低沉地说着，她声音嘶哑却悦耳，像一句某种古老的咒语。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棺中的男子长长舒出一口气，他轻轻颤动着睫毛，缓缓睁开眼，扬起嘴角的线条。

“我回来了。”他微微上扬的眼睛里，赤色的瞳仁，火一样燃烧。

现在荆棘草外的无花愣愣的看着那双妖异的美瞳，手握成拳头，不可察觉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