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皇位
暮色四起,风也变得凉起来。掀开一边的轿帘,远远地看去,日薄西山,一切东西的影子都被拉得老长。昏昏沉沉的,就像睡了冗长的一觉,醒来后既疲倦又无所事事的感觉。
这条路我走过很多很多遍,但心情如此复杂,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出嫁的时候。
一路上,心砰砰直跳,眼皮也跟着跳。我相握的双手也浸出细汗来,只得用那手绢不停的拭。不安、不详的异样感觉,油然而起。但愿别如我担心的一样。
进了宫,早有公公宫女候在那,引我去乾祥宫。不知是许久没换过如此规矩的装束,还是来迎的公公宫女皆神情肃穆,诗韵跟在一旁显得怯怯地,画忆也有些拘谨。
进了乾祥宫正殿,一干奴才都退了出去,诗韵和画忆也被留在了门外。只我一人往里走。
这摆设还是记忆里的一样,连桌上的岫玉雕双龙戏珠花瓶的位置都不曾变过,只是瓶子里的花换做了应时的晚香玉,纳芳吐蕊地绽着。地上铺的波斯毯也不曾换过。父皇是个长情恋旧的人。
再往里间走着就是父皇的寝殿了。隔着明黄的纱帐,隐约能看见父皇的身影,比起上回见瘦削多了。
“可是唤月来了?”
连贯却微弱的声音突地想起,熟悉的嗓音却不再雄壮的透着丝不可置否的霸气。
想当年,父皇御驾亲征南陵是何等的气魄。我虽不曾见过那双锋交战、浴血杀敌的场面。
可我眼见着数万大军戎装整齐、高喊誓师。眼见着父皇意气风发,黄金战甲熠熠生辉。眼见着旌旗猎猎,指着那还未臣服的疆土。
父皇是大齐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降北狄、征南陵,除了海外瑶碧,这天下统一,皆归我大齐。可是只要是人就会有老的一天。叱咤风云也免不了屈从岁月的年轮。
我快了几步来到榻前。甫一见他苍老的容颜,眼眶就禁不住泛起了酸。才半年没见,怎么,怎么就老了这么多。原先还半白的头发,怎的半年不见白的如此彻底?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几分。
“儿臣参见父皇。”没被情绪所控,还是周正的行了大礼。“起来坐,坐这边。”见他费力地拍了拍床榻,我就挨着榻沿坐下了。
“急召你回来,是有事交代,你听就是了”,见他虽病重眼神却还是坚毅清楚的,我点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这个头点的也是十分沉重,看他的样子,好像这就是最后的话一样,心里不免泛起了丝丝酸意。真希望父皇能好起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父皇对不起你。你母后去得早,没等出了服就把你寄养去毓秀宫,是父皇私心。可中宫无主,你母后身下也无子,免不了动摇国本。姜妃养了你就是母凭子贵,连着天祐也跟着身份不同于一般皇子。朕无心再立后,太子之位却已属意之。”
他缓了口气又道,“后来姜妃也先朕一步,你失了养母,天祐也失了靠山。只能另作计较,将你嫁去丞相府。早些熟悉,相互感情也深厚。再者,天祐也多了支持的力量。”
“你年纪轻,又是个女儿家,这朝堂的盘根错节本不该与你讲。可你是皇室之女,早已在这权力的中心,推不开也躲不掉。父皇不期望你不记恨,只求你日后帮着天祐,保住皇位。”
“北狄莫家、南陵殷氏,还有,还有丞相府,都虎视眈眈盯着朕。朕的病已是药石无灵,日子快尽了。唤月,你要记住,你是皇家的人。是我大齐的公主。咳咳咳,咳咳咳……”
说到后来因激动他不停地咳,直咳地满面通红,昏了过去。“来人啊!快传太医!”
洗漱过后,躺在靖菻馆的榻子上,我还是觉得不真实,许是没能消化了父皇的话吧。
披了条掐丝银缎披风,兀自坐在窗棂下,向外看去。也不只是什么什么时辰了,只见今晚天上的星星格外明亮,就像昨晚满桂花树的烛台一样。
想到烛台就想到了咸萝卜,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
还记得送我进宫前,他拉着我的手说过几天会来接我回家,说错怪了我,说再也不会让我难过。是看见了腕上的红珊瑚手钏,还是诗韵那鬼丫头在我出去的时候做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纵然这婚事只是围着皇位所做的‘计较’,我依然不恨父皇,也不恨公主的身份。
人人生而为何,皆是定数。只怕没有价值。相反我很庆幸在利益往来中,还有属于我的温暖。现下,我只想待父皇病好些,早日离宫。
朝堂上的事是男子的一腔抱负,女儿家只合上侍公婆,下教子女,同夫君举案齐眉。
后来我才发现,是我想的太美好,世事终难料。正如父皇所说,我早已在权力的中心,很多事推不开,也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