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麻烦来了
正如梦婧瑶自己所想的那样,席府当真变成了她的第二个家。
彷佛又回到了在老家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咫尺天涯不能相认的娘亲,没有烦人的案子,更没有一个随时随地砍人脑袋的皇帝让她整日里提心吊胆。
席府的下人们也十分喜欢这位甚是平易近人的异姓小姐,也都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
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起,接着再胡吃海喝一顿,吃饱了便去找席墨和叶芙下棋看书聊段子,神仙般的日子,梦婧瑶心满意足地咂咂嘴。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小雨,今日天气却正好,不温不火,地上有蒸腾的水汽,空气里是芳草的青涩味道。
日头不烈,微风不燥。
梦婧瑶双手托腮,哼着小着调的小曲儿,趴在墨居的窗棂上望着外头这蓝天白云。
席墨就坐在她身后的案几边教叶芙练字。
叶芙学的很快,如今已能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了,再不会像当初写个“妥”字还歪歪扭扭,甚至还能吟得几首名诗作得几幅对联。
“大美人。”梦婧瑶喊了席墨一声,从窗棂边跳下,低头抚平裙上的皱褶。
席墨无声地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朝她望来。
“瞧这天儿这么好,咱们出府去吧。”
席墨居然像是没听到一般,竟别过头去,看向叶芙。
“梦小姐有所不知,夫人当初是立过家规的,二公子是不允许出府的。”叶芙放下笔,站起身来。
“还有这等事?!为何?!”
梦婧瑶询问的眼神只看着席墨,席墨却低了头不看她,算是默认了叶芙的话。
“二公子幼时有次外出看灯会,不甚与随侍的仆从被人群冲散,只因容貌过于引人注目,竟遇着了歹人,而二公子又是……”
叶芙犹豫着打住了话头,席墨点了一下头,叶芙才又接着说:“又是不会喊的,差一点就要被人贩子绑了卖入牙行,幸而及时被府中派人寻得,才无酿成大祸。不过之后夫人便下了严令,若非陛下召见,二公子不得迈出府门半步。”
“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梦婧瑶问道。
“奴婢若没记错,应是轩辕八年。”
“什么?!”梦婧瑶一拍桌子,整个人跳将起来,“大美人,你已八年未出府门了?!当真?!”
席墨只将头埋得更深。
“岂有此理!就为了这等破事,竟将大美人禁足八年,简直笑话!”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梦婧瑶一阵捶胸顿足。
“不成不成,这天地间若少了我家席墨这等绝色的点缀,便称不得桃李芳菲人间四季!管他什么破家规,横竖我不是席家人,这规我是不必遵的,今霓虹姑娘非要破了他去!席墨,我只问你,敢是不敢?!”
席墨踌躇了一下,只见到梦婧瑶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闭了闭眼,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妙极!叶芙,去拿些竹篾子来,直接拆墨居门口的篱笆便是!”梦婧瑶抚掌而笑。
“要竹篾子作甚?”叶芙虽有疑问,却也按照梦婧瑶说的去做了。
“当然是做风筝啊!”
叶芙手脚麻利地拆了竹签子回来,梦婧瑶拿过叶芙平时做女工时用的丝线来,扯了扯,甚牢。她满意地点点头,卷起袖管便大刀阔斧地忙碌起来,叶芙给她打下手。
席墨不会这些,帮不上忙,只能在边上看着,心下是又喜又忧,显得有些局促,一双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才好。
梦婧瑶见了,心下不忍。
这位席家二公子,论容貌,论出身,论地位,论品格,无不超过旁人十倍百倍去,却偏偏天生残疾,当真是应了那句天妒英才的老话,人哪能十全十美的不是。
若非口不能言,他如今应当像他的哥哥一样随君出入光明殿,凭他的才气,文阁府主事的位置还不是信手拈来。
但是……
生在侯门,就是这么现实,席墨虽是嫡出,但席府却俨然已将他当作了大将军府的污点,锁在这将门之中。
生于将门侯府,却不幸福。
虽然席墨总是在笑,但那闲闲的淡淡的笑,却总是透着一股悲凉。
她想尽己所能让席墨快乐起来!
“大美人!别站着啦,你也有活儿干,去去去,画一只蝶儿给我做筝面来!”
席墨一听,眼底波光粼粼,面上笑意尽显,点了点头,喜滋滋地去了。
在叶芙的帮助下,梦婧瑶的风筝完成得很快,骨架已皆数扎好,再看席墨那边,也早已画好了筝面只等着她了。
出发!梦婧瑶小手一挥,颇有指引千军的架势。
等等!刚行至门口,梦婧瑶又突然停住了脚步,随后而至的席墨和叶芙措手不及,差点儿撞上她。
抽出别在领边的丝帕,踮起脚尖,将席墨一张绝世容颜遮去了大半。
席墨了然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将丝帕戴得更牢一些。
“啧啧啧,大美人,你这张祸水脸蛋,我是真舍不得给别人看了去啊,还是老实遮上吧。”梦婧瑶故作扼腕状,“其实叶芙姐姐这冰美人我也不太放心,只不过若个个顶着面纱斗笠出门,反而招摇,算了算了。”
席墨弯了眉眼,叶芙甩了个眼刀。
要论祸水,梦大小姐你也不差啊,也稍微有点自知之明好吧。
幸亏席府够大,人丁却不兴旺,三人溜出府衙非常顺利。席府的马车自是不敢动的,只得去车行租了车出城。
席府的玉牌真好用啊,出得城门梦婧瑶一边感慨一边将玉牌妥帖收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啊,三人催促着车夫快快赶路,往那城南郊外奔去。
席墨打开车窗,贪婪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八年了,府衙外的空气原来是这样的味道,府衙外的世界原来是这般与众不同。
经过昨夜一阵春雨的洗礼,那浅蓝色的天幕似一副洁净的丝绒,不骄不躁的日光为它镀上一层金黄色的边。初春,冰雪已融,只是还未来得及铺满漫山遍野的绿,只是那微微露透的嫩芽儿,沾着还未散去的雨珠,分外喜人。
席墨从未如此欢喜,他努力睁大眼看着,似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原来生命可以这般鲜活,可以这般美好,可以这般令人留恋。
这十八年,他觉得自己仿佛不曾活过,直到今天,才突然明白究竟什么才叫生命。
席墨回过头来,梦婧瑶正和叶芙小声说些什么,逗得叶芙一张冷面再也绷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收到席墨的目光,梦婧瑶抬起头来回望他。
席墨盯着她看了良久,梦婧瑶也不问也不避,只让他看。
良久,席墨收回了视线,刚想侧过身去,却被梦婧瑶抓住了袖子。
“席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必谢我。今日这一游,只当我谢你送我的那个‘安’字,也谢你替我照顾叶芙姐姐这么久,还教她读书识字。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那张小笺对我的非凡意义,若没有它,只怕我是没有勇气去面圣的。” 虽然面圣的结果差强人意。
说着抓过叶芙和席墨的手来握着,席墨和叶芙眼中均有微光闪过,三人都笑了,同时回握住手里的温暖,紧紧的。
车夫吹了声儿哨,马儿便停下了欢腾的步伐。叶芙率先下车, 然后扶着梦婧瑶和席墨下来。
一望无际的大草坪,只得他们三人,刚出芽的嫩绿像一层绒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舒服极了。
席墨揭下遮面的丝帕,贪婪地呼吸着这春的芬芳。
那边叶芙已拿过事先扎好的风筝,和梦婧瑶二人摆开架势,只等着一阵风来,那只筝儿便像振翅的彩蝶扑扇着往天边舞去。
“大美人,你看啊!飞得高不高!”梦婧瑶手里拽着丝线,一边扯一边跑还一边回过头问席墨。
“大美人,你画得风筝真好看,那蝴蝶像活的一样!往后要是家道中落,你倒是还有门谋生的好手艺。”
叶芙和席墨听了,皆朝梦婧瑶翻了个白眼,你说谁家道中落?!
跑着闹着,欢腾了一上午,三人都累了。叶芙找了根树枝插在地上做桩,再将风筝的丝线拴在上面,看看稳妥了才走到席墨和梦婧瑶身边并排坐了。
无人说话,只忙着享受这片刻悠闲时光,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也懒得伸手去整理。
“大美人,你瞧,那筝儿飞得那样高,自由自在地多好啊……”梦婧瑶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微风里缓缓颤动,梦婧瑶说着便躺倒在棉絮样的草坪上,另外二人也学着她的样子一起躺了。
就在梦婧瑶以为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
“叶芙,你听!”
叶芙坐在身来,侧耳听着,只听得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却听不真切究竟是在叫嚷些什么。
席墨也警觉起来,站起身子听了一会儿,忽然变换了一个焦虑的神情,蹲下身用唇形对梦婧瑶说了什么。
“刘?”梦婧瑶猜测着,“什么?你说是刘管家?!大美人,你可别吓我!”
梦婧瑶再顾不得惬意,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只见远处急急奔来一匹骏马,马上跨着一人正朝他们这里策马狂奔,那鞭子抽得,梦婧瑶一阵心疼,打算回头多喂那马儿几口青草。
来人转眼便行至他们三人面前,正是刘管家手下的李四儿。
“李四儿,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我们出府了?”梦婧瑶心头一紧,要出事!
李四儿翻身下马,向三人打了个千儿,顾不得擦额上的汗,忙说道:“梦小姐,叶芙姑娘,二公子,别忙问,快随奴才回去吧!宫里来人了!”
“什么?!”
梦婧瑶只觉天旋地转,面前美景瞬时变了颜色,那二月的春风也不再似剪刀,却如利刃,索性杀了我吧,梦婧瑶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