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这个国家进入了冗长的梅雨季。皇陵山上刚红的梅子不由分说被打落在地上，殷红的汁水流淌。青草的芳香，在空气里逸散。

我静默地站在雨中，天灰灰地潮潮，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捡了几颗杨梅，捧在手心里，虽然没有吃下肚的必要，但是我依然固执地吞下去。应该是很酸的味道，可惜我什么都尝不到，我猜的。

毕竟我都已经死去多时了。我站在这里，已经三天，灵魂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疼痛与疲倦。不想听，不想看，不想说，不想了解这世界。天昏地暗。

无花突然出现在我身边——那个术士，他最近一直待在我身边，偶尔神出鬼没显示时尚。几天前问起他的名字，他只说他是掌管生死，原本住在遥远的北方国度。

“那你是来接走我的吗？”那时我叼着狗尾巴草，盘腿坐在岩石上问他，模样粗俗。

“本来是，”他抿抿嘴唇，停顿了一会儿说，“可你的灵魂三天还未散开，存在了五天，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我想了想，“在这之前你肯定也回不去，我总该有个叫你的方式吧？”

他低头不语。我叹了口气，随手指着他背后那棵无花果树，“那你就叫无花好咯。”“……才不要！”“多好听就这个了！”“不要！”“无花～”“……”

“怎么了？”无花从身后走来，自觉的拈起一颗杨梅放入嘴中，“还没缓过神来？”我抬起头看着眼前已经有几分熟悉的脸，张了张口，声音沙哑:“我想不通啊……”

——还是给无花取完名字的那天。有了新名字的无花告诉我，关于我的死因。“白楚你真的不觉得那桂花酿太苦了吗？”无花神色苦恼的问我。我却顿时如遭雷劈。

原来，月下对饮不是兄弟重逢，而是刺杀行动；桂酿味苦不是思乡情浓，而是砒霜入酒。我赠君蜜饯，君予我钩吻。

“为什么？！”我愣了一会儿，突然扯着无花的衣襟歇斯底里地质问。无花没有挣开我，静静地任由我发完疯，帮我理好乱掉的头发。

等我安静下来，他才轻飘飘地说:“你皇兄他——认为你昏庸无能，不配为帝君，欲取而代之。”“我不明白——”我低声吼回去，“他就那么想当皇帝？他要江山要权势问我要不就好了？

当皇帝有什么好！当皇帝——”飞快的语速突然被止住，无花冰凉的手捂住我的嘴，我去瞪他，他不理我，一只手放在我的后颈上:“好了好了，没事了，过去了。”我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无花移开手，叹了口气:“真麻烦。”

我坐到无花身边去，“无花，”我叫他，“我们两个站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对吧？”

“我只是想要带走你，”无花很无奈的样子。“或许想古代传说里面那样实现我的愿望了我们就都可以走了呢，”我屈起腿，将下巴搁在腿上如是说。无花沉默了。雨越下越大。

终于，无花扭过头来直视着我的眼睛:“那么，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待。”

已经是等待的第三天了，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一切安静如常。“今天会发生什么吗？”无花含着杨梅，吐字不清的说。“我不知道，”我把最后一颗杨梅也递给无花，他毫不客气的接过去。

“那等吧，”无花一下子仰躺在大石头上，懒洋洋的眯起眼睛，我坐在他身边发呆，咬手指。我们头上是无花变换出来的可以避雨的光圈。

雨还在下，幸而我们不会被打湿。

“有人往这边来了，”无花突然睁开眼。我们同时翻身起来，在灰蒙蒙的烟雨中，一阵阵马蹄声传来。接着，一个墨绿色身影在雨雾中显现出来。“一个女子，”无花向我汇报，“长得好像还不错。”

“我以为你是认真的，”我耸耸肩，眼神坚定不移，“下去看看吧。”

墓门前，墨绿裙子的少女满脸是水，她翻身下马，用袖子抹了把脸，就往幕门口扑。无花这才显现出身形，翩翩然向她行个薄礼，将她拦下。“姑娘可知这是何处？”

“我知道我知道！”那女孩哭着喊着，大眼睛眨呀眨，眼泪始终没掉下来，“你谁啊别拦我！我是来找人的！”

“在下只是一介皇家守陵人罢了，”无花风度翩翩，“这位姑娘你究竟要找的是什么人呢？”

“嗯……”女孩揉揉眼睛，抬起了头，正对上无花那双灰色的眼睛。

“你是瞎子啊！”她口无遮拦的叫了一句，我看见无花脸色立马就垮了。

“你才瞎的呢！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啊！”

“哦，”她赶紧低下头，咬着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半晌，她才再次抬起头来，隔着雨水的微微泛红的眼睛让我一愣——及其罕见的绿色瞳孔，翠绿的像住了一片竹林。她声音里拖着哭腔:“我来找一个叫白楚的人啊！”

我扯了扯无花的衣角，咽了口唾沫小小声的说:“无花你说我这个真龙天子的话能不能成真啊……”

无花盯着那女孩，睫毛却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着，他拍了一下女孩的头，好让她抬头看着我们:“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无花死死的看着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青龙，”她认真地回答，又一丝不苟地重复，“我叫青龙。”

在无花看向我的兴奋的眼神中，我微微勾起唇角，不自觉带了几分高傲，以及“逆我者亡”的疯狂。

都说了只要等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