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利的车行驶到环形城堡的大门前时，福克斯的车也刚刚好从后面跟上来。她在车里看到，福克斯提前下了车，飞快地朝着大门后的巨型电梯跑去。雪利望着他跑来，眼眸中亮了一下，当他头也不回地超过自己还在排队进城堡的车时，那眼眸又黯淡了下来。

环形城堡的电梯需要满人才会启动，福克斯独自一人倚在空荡荡的电梯舱门内，望着那些从专车里出来，穿着形形色色的人。等他望见穿着朴素的雪利时，身体不由得站直了些。

“嘿，雪利，家庭聚会过得还好吗？”福克斯凑到雪利身边。

“还好吧，我见到我爷爷了。”

“你呢？”雪利问福克斯。

“我们那边热闹极了，一大窝人围着我转，其实他们我都不认识，但是还是有些亲切感的，我爸跟我说，我是福克斯家族的领袖。”

雪利听到“福克斯家族”这五个字时，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她只是点点头，“哦”了一声。

福克斯长呼一口气，望了望四周，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多，足足有三十几个。人群瞬间把福克斯和雪利一同挤到了电梯的角落。

他们俩已经三年没有保持过这么短的距离了。福克斯抬头望着电梯中央变换的灯光，似乎想缓解一下视觉上的尴尬，但是他刚刚随着变换的色彩变换了一下方向时，他从旁边那环形的镜子里望见了身旁的雪利。

雪利一直低着头，没有看手机，也没有说话，更不可能把身体朝向福克斯。

福克斯对电梯里突然袭来的沉默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尝试和雪利聊聊。

“诶，雪利。”福克斯轻轻戳了戳雪利的肩膀。

“嗯？”雪利抬起头来，望着福克斯。

“感觉好像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语气变了很多呢。”福克斯尝试着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那么悲伤，但压得太夸张的语气还是流露出了一丝由心的失望。

“没有啊，一直都是这样。”雪利耸耸肩。

“噢，这样啊，那就好。”福克斯说完，抬起头来，呼出一口气。

雪利偷偷地瞄了瞄福克斯，在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后，又低下了头。

电梯的速度非常快，福克斯和雪利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上升时那种超重的感觉。

福克斯一直在想凯菲尔和成德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尽管当时从凯菲尔的口中所听来的经历使得福克斯对自己父亲的形象产生了怀疑，但是当今天他真正见到自己的父亲时，反倒不觉得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坏人。

经过33层的时候，电梯门开了一下，两个喝醉酒的家伙颤巍巍地挤进几乎满人的电梯，福克斯踮起脚尖望了望外面，看起来这场聚会已经结束了，有几个清洁机器人正在收拾餐盘。

“雪利，你吃饭了吗？”

“吃了。”

福克斯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在福克斯家族的大宅里光顾着了解家族过去的事情，忘记了和他们一起吃顿饭。

饥饿感并不强烈，但他却感到有些遗憾，好日不回家一次，居然忘记和他们一起吃顿饭。

在第40层有个办公室，电梯门一开，他们便秩序井然地走了出去，其中包括那两个几乎不省人事的醉汉。

福克斯和雪利独自在空荡荡的电梯里。雪利沉默着，一言不发。福克斯则有些紧张，他不喜欢这种到处都是镜子的狭小空间，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对他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人。

五十层的到了，他们俩一走出去，便奔向各自的卧室，连道别也没有说。

福克斯轻轻地推开房门，他看见凯菲尔正在梳理毛发，奇雷奇正在翻看自己那本《人性与哲学》。

“福克斯，你是不是脑子有泡啊？”奇雷奇看见福克斯进来，问了他一句。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福克斯知道奇雷奇并不是冒犯，这不过是他们俩关系好的体现。

“你看的这本书也太奇怪了，作者写的东西凌乱，随意，很难看出什么人性与哲学来啊。”

福克斯突然来了兴致，毕竟奇雷奇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探讨看书的事情了，他从饮料机接了杯茶，坐在了奇雷奇面前。

“弟弟吃饭了吗？”凯菲尔抬起头来。

“没，忘了。”

“蠢死了，呐，桌子上的是我今天自助餐时让俾斯麦帮你留的一份玉米拌饭，你先吃吧。”

“老哥，你怎么好意思呢，人家可是环阵之域的主人啊。”

“没事啦，反正是他说人人平等的。”凯菲尔朝福克斯露出皎洁的笑容。

福克斯“嗯”了一声坐下来拿起勺子慢慢地吃起饭来。

“哥哥真是贴心啊。”

“没事，你是我的弟弟嘛。”凯菲尔突然伸出长了些许毛发的手掌用力摸了摸福克斯的头。

这让福克斯感到有些感动，从小到大，他都从未被自己的哥哥摸过头。

“奇雷奇，继续说。”

一旁的奇雷奇望着他们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表情相当尴尬，他觉得自己在这里简直就是一只巨大的电灯泡，换种说法，那应该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嗯，那好吧，这本书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奇怪的排版，没有规律，连目录都没有，这样的书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读完都很困难，更别说读懂了。”

“别这样，奇雷奇，不要拘泥于现有的秩序，勇敢地去探索人性深处的东西，在混乱中洞见秩序。”福克斯把那本书上面的一句话背了出来。

“我还是去好好研究一下这里的政治体系吧，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可取之处，可以用在玩国的管理上。”

“谢谢你了，我只是想来这里到处逛逛。”

“这本来应该是你的工作，福克斯国王。”奇雷奇重读了“国王”两个字。

接着，福克斯坐到凯菲尔旁边，和他靠在一起。

“哥哥，为什么我们家族没有发邀请函给你啊?”

“不知道，反正我也不想回去，他们那些人，呵呵。”凯菲尔此时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这是福克斯第一次听到凯菲尔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话。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哥哥说话时总是带着强烈的情绪，不用言语表达，单从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了。

“他们说，我是他们的领袖，这也太奇怪了，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们。”

凯菲尔突然把盯着窗外的头转过来朝着福克斯，他脸上的神情从未如此复杂，既像是为福克斯感到高兴，又像是为他感到悲哀。

不过很快，凯菲尔马上又摆出他招牌的笑容来，想一缕阳光一样照着福克斯。

“家族领袖么，弟弟真厉害呢。”

“得了吧，单单是玩国的事情我都要挠破头皮了，还来个什么家族，真是……”福克斯无奈地放下饭盒，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怎样，奇雷奇，你看懂了吗？”

“我需要时间。”

“你需要休息。”福克斯轻轻敲了敲奇雷奇的手臂，朝他笑笑过后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奇雷奇面向凯菲尔，和他相视一笑。

当福克斯从卫生间走出来正准备熄灯睡觉的时候，他猛然望见凯菲尔穿着一件衬衫套上短裤站在门口，看起来像是要出门。

“大晚上的，你穿成这样干什么？”福克斯诧异地问。

“我想出去走走，你要和我一起吗？”凯菲尔的语气很平静，但福克斯还是能从其中听到一丝的盼望。

“你们俩快去吧，我睡觉了。”说着，奇雷奇按下床边泛着微光的虚拟按键，打开了房间的门。

“好。”福克斯朝他挥挥手，走出了房间。

环阵之域里的人都喜欢通过早睡来减少自身能量的消耗，虽然现在才十点有多，但除了办公和军事区的楼层外，环形城堡内的绝大多数区域已经是漆黑一片。

乘坐着高速电梯，他们到达了之前与雪利一同散步的那个平台花园。

呈现在兄弟俩面前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路灯孤单地把淡黄色的光洒在路面上，却无法照亮整条街道。不过幸运的是，灌木丛中还有环形的地灯陪伴它们度过漫漫长夜。

“好安静呢。”凯菲尔和福克斯走在小道上。

“是啊，在这里总是让人平静，不像在中圈区那样。”

“以前住在石卷城的时候，只要睡不着，我就会听听窗外的田鸡正在求偶，有时呢，我也会想，自己已经离开福克斯家族这么久了，会不会有人继续扮演我在其中的角色呢，然后我就会想，这个会是什么样子，他是不是长得比我帅，他会唱歌吗，还是一个运动员。”

“现在你看见我了，你眼中的那个家伙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既不会唱歌也不会做什么运动，我就是个在百年逆流里与逆流抗争的家伙，然后我当上了国王，打败了帝国主义，以后呢，谁也不知道。”

“诶，没关系啦，虽然和我想象中的有些区别，但既然可以见到你，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你知道吗弟弟，其实呢，有些想象再美好，也不如一个真实的存在呢。”

“也许吧，但现实真的让我挺累的。”

凯菲尔笑了笑，他伸出手去，再一次抚摸着福克斯的头。

“弟弟，无论你是个怎样的人，只要能触碰到你，感受到你的存在，我就已经很高兴了，现实总是可以改变的嘛。”

“但愿如此，战争虽然是结束了，但是接下来的工作会让我更忙。”福克斯抬头望了望星空，长出了一口气。

“为什么？”凯菲尔望着福克斯。

“战争时期的人心呐，比较团结，谁都害怕敌人的炮打穿自己家屋顶，自己打不过，他们这时非常信任国家，因为只有国家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

“战争结束之后呢，没有炮火了，人的注意力从屋顶转换到了客厅，开始关注自己的衣食住行了，谁能解决和改善这些问题，还是国家。”福克斯接着补充。

“怪不得前些日子见到弟弟的时候，弟弟的脸色不是很好。”

“换作是你，你也不会好，自由主义确实让人过得很幸福，只可惜我没有享福的份，我是人民的公仆。”

“弟弟真是伟大呢，不过弟弟现在可以休息一下嘛。”

“希望如此，皇宫里那群家伙，虽然不是我的后宫，但是说到心计，一个比一个厉害。”

“再厉害的心计，在人民的意志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不说了，难得走走，欣赏一下夜景也好，你也不要再和我谈雪利的事情了。”

“好吧。”凯菲尔耸耸肩。

两人陷入了沉默，他们默默地走着，走了一圈又一圈，街灯下他们的身影不断拉长，又不断缩短。

走了三圈半，凯菲尔突然问了福克斯一个问题 。

“弟弟，成为领袖之后什么感觉？”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福克斯猛地转过头来，凯菲尔仔细地望了望福克斯，虽然没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但他显然感觉到了福克斯变得比以前更憔悴了些，额头上又多了一条从未见过的皱纹。

凯菲尔并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福克斯。

福克斯也丝毫没有拒绝，两个人在路灯下相拥，交换着的不仅仅是体温和气味，更交换着双方的情感。

“弟弟，你辛苦了。”凯菲尔伸出手，轻轻地拍拍福克斯的背，如同他们俩那从未出现过的母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