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设置
书籍详情
加入书架
推荐票
金票
打赏
评论区
长安赋 作者: 卿不覆 字数:2337 更新时间:2015-08-01 14:52:00

【二】裹尸还

“我一定会在二十五岁时死去。”

我已经死了,在我出生的那个日子,死在我的龙椅上。我的确应该在这天死去,早就有过预言的。葬礼在三天后,是个阴雨天。

去往皇陵的路上,全是泥泞与水洼,十里白衣,千里哀乐,悠长又悠长。宫妇们掩面悲泣,却并没有我熟识的几张脸,所以我也的确感觉不到她们到底为了什么在悲伤。

送葬的队伍好长。我索性停下来,等待我自己的棺椁。人们从我的身体中穿过。队伍中央的黑色棺椁,棺盖半开着,在没有验尸之前不会封闭。我伸手抓着棺椁的边,手感厚实,是上好的木料。

棺椁上遮着素白的打伞,雨一滴也没有落进来。我低头看死去的自己的脸,平心而论,我应该还算是个好看的皇帝,之少我死去的样子还是很安静的,眉间也没有戾气,配得上秀美。

很奇怪的,作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我现在异常平静,感觉与平时并无差别,只是参加一场自己的葬礼。

紧跟在棺椁后面的是诸侯王爷。大哥走在最前面,眼里阴沉沉的。自从我将他的位置取而代之,父皇便给他封了个侯,在底下掌管着一方土地,也倒闲散。

只是小时候不觉得,长大后懂事了便觉得对大哥满心亏欠。父皇常常赏我的珍宝,经常被我转手就送给了大哥,有上等的绸布做衣服也要给大哥一套。他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向父皇伸手讨要。

父皇宠我,我又是未来的天子,这江山迟早都会成为我囊中之物,所以我并无顾忌。在我不断的巴结中,大哥对我的态度也终于是缓和下来了,经常在一起说些离奇听闻,把玩古器的心得,十分和睦。

以至于到后来在私下里我们会直接称呼对方名字。他的名字……好久没有叫过了,是……叫涂越。

涂越。他是我童年唯一的玩伴。其他兄弟总是嫉妒着父皇对我的疼爱,想方设法欺负我,只是一旦跟父皇说起,他们又少不了一顿责骂,关系只会越来越糟。所以,只有涂越陪着我,只有他。

四天前我还会见了他,自从我及王位,兄弟俩就很少见面。涂越说他在关外得了一瓶好酒,邀我共饮。约在“独月阁”,我孤身赴宴,没有带一个侍卫。毕竟一起长大的涂越是绝对不会害我的,我艰信着这一点。

记得那是一坛极佳的桂花酿,酒香醇厚,我猜想是封尘的老酒,绵长的甘甜中掺和着一点苦味,可能是思乡情切吧,我想。月光在杯盏中荡漾,圆的,黄澄澄的,明亮的。

涂越脸色很苍白的,表情有点悲伤,也许是因为我们很久没见吧。我轻扬起笑,晃了晃杯中的酒,波光滟潋,像一小片湖泊。

“白楚,”涂越突然叫了我的名字,“当皇帝累吗?”

我看着大哥的身影,沉默了一下,说:“我虽是天子,手中也握着百万性命,但奈何没有实权,我只能和大多数王爷一样,闲散无聊罢。”

大哥低下头,随意束着的长发垂下几缕,月光下,他有一张与我相似的脸。“如果没当皇帝,你想要去什么地方?”

“云游四海,惩恶扬善。”

“……甚好。”

酒过三旬,我已成醉意,趴在桌子上醉眼迷蒙,恍惚听见大哥问我:“你当上皇帝这几年,可曾征兵买马、征战四方?”

“不曾,”我答,“要那么多土地做什么?要那么多奴隶做什么?我们自给自足之余,还可以卖给别的国家,邻邦和睦,岂不美哉?为何非征战不可?”我的头很痛,整个人轻飘飘的,碰倒了桌上的酒杯。

“天下不统一怎么可能会有和平?!何等荒诞!”大哥的声音在我耳朵里扭曲变形,我还想反驳,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头一沉,便睡着了。

我死于第二天的早晨。

“喂,白楚,你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吗?”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直呼着我的名字,吓了我一跳。

那人悬在半空中,有一头漂亮的黑发,松散的系在脑后,病态的苍白皮肤,被黑色长袍衬托的很好看。

“看得见我?!”我伸手在他眼前乱晃一阵,却被抓住了手腕。我吓呆了。他淡淡地抬起眼,浅灰色的眼睛,看不到焦距。黑色的头发太黑。

“我能看见你,能听见你说话,能触摸到你,”他的声音宛若鸟鸣,“因为我们一直等候在这里,很多年。”

在细雨中,我们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雨中相顾无言,仿佛死去一般。不对,我已经死了,而这个人却似乎没有。

“去看你下葬吧,”他突然提议说。“好啊,”我似乎很有兴趣,站着没有动。他愣了一下,勾起一抹笑来,嘲讽的看着我:“居然不认得自家皇陵?”

我倒是很认真的回他:“墓是父皇建的,址是父皇选的,那时我还不知道在哪儿,知道才奇怪了吧!”“……”

那人倒也熟门熟路,很快赶上队伍来到了皇陵前。皇陵建在一座矮矮的青山下,那是埋骨青山。白衣冠士又在外头哭号了一阵,这才封了棺。沉重的墓门缓缓打开,污浊的空气开始从里面流出,混着白骨与腐肉的腥臭味。

本想跟着送葬的队伍进去看看,却被扯住了手腕。“算了吧,”他淡淡的说,“活埋什么的你还参观不了,走吧。”我愣愣的,也不再往前走,只是站在那儿发呆。

“这下朝廷要乱一阵子了,”他突然说到,然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我这才回过神来:“为什么?”

“这么笨你真的是皇帝?”他有些烦躁的皱起眉,继而解释说:“陛下您不是没有子嗣嘛……”我明白过来。没有子嗣意味着我的嫡系兄弟来接管,那个人只能是大哥涂越,他若执政必然和现在手握实权的母后起冲突,流血不可避免。

墓门沉重的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缓缓抬起眼盯着面前的人。“朕倒是想问一问,先生是如何对朕的家事了如指掌呢?”我的语调和皇权在手时一样傲慢,变个自称,又重上几斤几两。

那人愣了一下,瞬间扬起笑脸:“在下还知道陛下是如何死去的呢,陛下与皇兄饮酒时,在下正在附近的月桂下乘凉呢。”他灰色的眼睛肆意的笑着。

“你到底是谁?!”我喊了出来,面对一个自己毫不知情,对方却对你了如指掌的人,恐慌占了上风。

他解开头发,长发瞬间滑落腰际。他单腿跪下,双手抱拳,嘴角扬着很好看的弧线:“在下,参见公子,十八年不见,可曾想过在下?”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颊,袖子下的手微微战栗起来。那个在我七岁时为我把脉的术士,在我二十五岁这年,再一次真真切切地跪在我跟前,行着不规范的礼仪。

作者的话
卿不覆

新人物无花已经上线,请多关照(/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