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的人沉默地注视着克伦威尔男爵把一整瓶红酒灌了下去。

“殿下……不愧是年轻才俊，嗝。”酒瓶见底，克伦威尔男爵真的如他所言不胜酒力，鼻子脸颊一直到脖子红得一塌糊涂，“身边的护卫……这么厉害……日后我看谁敢在殿下面前放肆。”

门罗无言地苦笑着，克伦威尔男爵是老贵族一派的，今天晚上相约他肯定早就打好算盘让他难堪……他么，他只不过是个两年前被赖德十二世从理查帝国的木加利——一个芝麻大的地方挖出来的“远方血亲”，只是因为他的脸，只是因为他这张脸而已！

他的血统与赖德王室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他甚至不姓赖德，他姓荆棘！只是因为他还流着那种血——或者说除了他以外，其他流着这种血的人都死光了，所以他才会被人找到并带回兰顿。

他只跟宫廷教师学了两年的皇家礼仪，根本不会跟这些老滑头搞什么政治，他也无心跟他们斗什么心机，但是赖德十二世是断了他所有后路让他不得不成为他的“挡箭牌”。

他是可以逃，但是伊莎贝拉呢？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都已经没有其他的至亲，如果伊莎贝拉受到伤害的话，他……

“男爵大人已经醉了。”伊莎贝拉轻声打断他的思绪，“夏伊顿，麻烦你照顾一下你家男爵大人，送他回去吧。”

阿切尔站在大厅的一头保持着很有涵养的微笑看着夏伊顿，他手里的剑已经回鞘了，大厅另一头的夏伊顿也看着他，眼睛里除了最初的惊讶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懊恼和怨恨。“合法斗殴”结束后他们便各自向后退开，但是并没有移开互相注视的目光。

这事没完。阿切尔清楚，这个骑士气量很小，但是就算是骑士，侍从也毕竟是侍从，有克伦威尔男爵在的话……听到伊莎贝拉的声音，他终于先移开目光看了台上一眼。

不知道那老头在打什么算盘，虽然只是个男爵，但是门罗只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如果没有意外，这里可能就是他这辈子一直要待，直到死的地方，他必须为门罗考虑，所有对他不利的因素都不能放过……这笔账，先记上。

夏伊顿见他先收回了目光，轻蔑地哼了一声，武技上是比不过，但比别的总可以吧。他走上前扶起了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男爵大人，告了退转身从大门离开了。

门罗第一个呼出一口气，懒懒的靠在了王座上，“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这才刚刚一个多月呢。”伊莎贝拉瞪了他一眼，转头朝阿切尔招了招手，“你过来。”

阿切尔走上前，在台阶前停下，以剑拄地单膝跪下。

“你很勇敢，但是今天的事太冒险了知道吗？你不是个贵族，一个平民，不论有多优秀，万一说错了话得罪了贵族，门罗是没有理由为你说话的。”

“我知道。”阿切尔抬头看着她。

“你知道？”

“因为我是个平民，我身上没有贵族想要的筹码，所以，我反而是最安全的。”阿切尔淡淡的说，“因为我只是让他们心烦，并没有任何用处。”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目光里有赞许，“阿切尔，你懂政治吗？”

“瑞……”他看了一眼大厅里“注意力四散”的守卫，冷笑一声，“开膛手只会杀人，不会玩弄人心。”

“你现在不是开膛手。”这句话是门罗说的，他坐直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种严肃的表情出现在本来就不怎么严肃的人脸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好像……他必须要听这个人说话。“荆棘。”他说，“你现在是阿切尔·荆棘。”

这回轮到阿切尔动容了。

他刚才是冒险闯入了这一场赌局，之前他不论和门罗还是伊莎贝拉或者杰列斯都没有通过气，说白了，他是自说自话让至高王跟着他冒险演了一出戏，如果门罗动怒，当下一剑杀了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更何况，他流着那种血液，那种曾经与赖德并肩战斗过，如今却势同水火的血液。

瑞普，和赖德，那是背负了上百条人命与灭门屈辱的仇恨。虽然，门罗他不姓赖德，但是他……是赖德的傀儡。

但是他给了他他的姓，这个意思就是……

他呆呆地看着台上的人。

杰列斯额上的青筋在跳动，“阿切尔。”

“啊？”他茫然的转过头看着他。

“殿下承认你的身份了。”

他仍旧一脸茫然。

“殿下承认你护卫的身份了！”杰列斯保持着一脸的严肃，但是他额上突起的青筋已经纠结成一团了。

他一瞬间反应过来，舌头一下子在嘴里打结。“我……”

“杰列斯。”门罗此刻难得显得比这两人都要淡定，“给他找个住所，确定好他的尺寸，衣服要赶工，最迟明天就要送过来！”

“是，殿下。”杰列斯刚准备去把还沉浸在姓氏更替的冲击中的人拖起来，突然驻足转身，“殿下，您隔壁的房间还空着吧？”

“是啊，贝拉和我各占一间，那条走廊上还空着一间，我还打算哪天让人打扫一下做书房的。”

“要不让阿切尔住那里吧？”

“啊？”“不行！”两个当事人同时出声，一个还沉浸在对家族过往的回忆中，一脸茫然，另一个则带了点恼怒。

开什么玩笑！？门罗睁大了眼睛瞪着杰列斯。让这家伙睡他隔壁，平时也就算了，有那么几个晚上他会和伊莎贝拉同房睡……咳咳，本来那条走廊就是领主专属的……他瞪了会儿杰列斯，又转而瞪了会儿阿切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伊莎贝拉却笑了出来，“你的建议很正确，杰列斯，阿切尔作为门罗的贴，身，护，卫，当然应该近距离保护他不受图谋不轨的人伤害才是。”

杰列斯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我不……”门罗举手表示抗议。

伊莎贝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我们的至高王深明事理，已经同意了。”

“我……”阿切尔有种怪异的感觉，他本来就做好打算要想方设法让门罗同意他留下来，结果事到如今他有点无所适从了：保护他？捍卫他的一切？甚至为他而死？

他做得到吗？他，他在卡萨雅城杀了他的同伴，他一剑刺透了鸢的胸口，只为了回报雅克给予他的羞辱。

他可能……真心为另一个人而死吗？为这片他的祖先曾经誓死捍卫的土地……去杀伐？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是鹰，并非真理之鹰，而是背负着仇恨的鲜血之鹰！眼前这个不姓赖德的赖德王室，如果有一天，他必须在复仇与职责之间做出选择，他……

门罗根本不知道台下的刺客心中此刻激荡起了怎样的波涛，但是他能看见他琥珀色眼眸中不断变幻的色彩，那双眼睛，那分明是鹰的眼睛，但不知为什么，他却感觉那是……失去自由的眼睛。

没有信仰，一头扎进了迷雾之中，茫然，挣扎，不知道怎样，才是正途。

“我知道了。”君主大厅外已经是一片漆黑，至高王站了起来，“今天太晚了，其他的事明天再决定吧。”说完便和伊莎贝拉一同离开了。

“走吧。”杰列斯拍了拍他的肩，“我今天得把你的尺寸告诉裁缝。”

“杰列斯。”

“什么？”他转过头皱起了眉，“你还在担心什么？殿下是很明事理的人。”

我今后很可能会与这个很明事理的人拔刀相向……他当然不可能这么说，于是他堆起了满脸的笑意，“不用量了，我的三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