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月狐之境 07
07
……听说了吗?昨日云殊大人的宴会让一条骨龙闹了个天翻地覆,那骨龙遇神即杀,遇仙就食。好好的赏花宴会就成了一片血泊,唉……
……听说这骨龙是当年云殊大人收伏鲛溟湾的那一条,被大人封印千年,皮肉化为灰烬,怨恨浸入龙骨。如今冲破封印大开杀戒,怕是要找云殊大人报旧年仇恨。
……那大人他,可曾躲过这次劫难?
……呸呸呸!瞧你这话说的。大人福大命大,骨龙冲破封印的时候大人事务缠身,不曾到过宴会,幸而躲过这骨龙的杀戮,只是可怜了那些寻常小仙,成了骨龙杀戮的牺牲品。
……那后来呢?
……后来那骨龙为了修复自己的皮肉,吞食没有被杀死的仙,只可惜皮肉只修复到一半的时候就被狐族的族长朔白一剑击杀,龙骨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啧啧!真惨!
……听说朔白族长在击杀骨龙之后,救出一个受了惊吓的月狐小妖。
……奇怪!云殊大人宴请的拜帖我偷偷看过一次,没有什么月狐小妖,更没有叫溯雪的仙子。许是谁家大人的玩宠偷偷溜出来,不想却遇到这样的祸事,唉!罪过罪过!
梅花裙的小妖躺在火红的朱槿丛中,脸色惨白成纸,白色衣裙被血染成红色,耳边是骨龙充满怨恨悲戚的吼声,巨大的骨架飞动时扬起一片火红的花尘。
她的眼底漫上血色,模糊了一切……
溯雪是在一片妖冶殷红的龙爪花丛中醒过来的,柔和的宫灯光亮落在她的眼睑上,额上搭了块浸湿的软巾。花丛外支了一座台子,坐了位故人——云婵公主。一壶好酒,两碟子点心,凤凰织锦的裙摆垂入花丛,再没点别的。
“才几日不见,你这小狐妖就成了这副模样,不光受了不轻的伤,连自己的身躯也不是自己的了。”云婵没指望溯雪能听进去她的话,月狐也不是什么理性的主子,稍微一星半点火苗就能把他们的理智烧得精光。
溯雪拨开簇在膝盖的花枝,“阁下又救了我。”
云婵把酒杯举在嘴边微笑,“举手之劳罢了。”然后饮尽杯中琼浆,“不过令本宫好奇的是,整个宴会那么多的神仙骨龙都没有放过,偏偏只放过你。难道只是因为你是众多神仙中的唯一狐妖,作为同妖类就对你心生同情?”
“后来我才发现,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云婵右手支住头,左手晃悠着空空如也的酒杯,眼尾的花枝肆意盛放,“那骨龙本该毫不留情地杀了你,龙骨刺穿你的胸膛,在你奄奄一息的档口将你吞食化作自己的皮肉……可在半途中却改变了意图,龙骨只穿透了你的蝴蝶骨。”
溯雪垂下头,“可是如今我连耳朵也化不出来了。”
“着实有些苦恼。”云婵摸着溯雪空荡荡的发顶,那里如何努力也不会生出一对毛绒绒,手感很好的狐狸耳朵,她看着溯雪颤抖的睫毛,叹气道,“本宫的探子前几日来报,有人斩杀骨龙之后救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那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你的躯体,而救你躯体的人就是赐予你名字的朔白族长。”
那天骨龙杀红了眼,她立在云兽车架上远远望着,嘴角笑意更甚。耳边风声一紧,垂在额际的碎发突然飞扬,再向那边看去时,骨龙已经被斩,骨架碎裂一地。
他只知救他的迟暮仙子,可这一世的迟暮就算醒过来,也只识得瑶池上神,哪里记得他这个乡野狐狸。
可悲。
“小妖同别的人换了躯体,族长应该会觉察到的。”
“那可未必。假如这一切正是他愿意看到的呢?”
不知怎的,溯雪感觉云婵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既有兴奋,又有一丝惋惜。
仙娥捧着几卷竹简缓缓而来,腾开桌案上的酒具,将竹简摊开放在溯雪的面前,云婵又自顾自取了一卷。在天宫书院里一个不算多么起眼的角落,云婵搜罗到一些久远到开天辟地的书卷,落满灰尘的刻字上记载了上古的禁术——移魂。
根据那些无法辨析真伪的记载来说——
“能够把灵魂从一个躯体转移到另一个躯体不是什么难事,要么等到寿终正寝,灵魂自会重新选择一个躯体进行新一轮的生命轮转,或者用某些外力的作用。”
前者花费的时间太过漫长,很多人等不起也不能等,所以就会选择后者极具风险的法子。
“凡事都会有两面性。移魂之术有再多寻常术法不曾有的优点,可是对施法者本身来说,无异于自己在自己的身上下了一道反噬的咒印。”云婵轻轻吹开刻字上附着的灰尘,“轻则被反噬发疯成魔,重则,灰飞烟灭!”
“如果记载里所说的是真的,那么朔白族长就有可能被自己害死?”溯雪手里捏着毛笔,饱蘸朱砂圈出古籍上的‘反噬’二字。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我又有什么办法。”云婵合上竹简,右手蘸了点水,从溯雪头顶轻轻抖动,“有那个闲心关心别人,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你如今的躯体是本宫的弟弟用半截梧桐木为你铸的,树木的身躯不比你的肉身,稍微一点水就能催发你的枝叶生出,又疼又痒的感觉可不好受。”
水珠渗入她的躯体,不多时便有柔绿的生命从她身体的各处生出,甚至还有一朵小白花开在她的指甲缝里,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云婵一剪刀咔嚓剪断不属于溯雪的枝叶,惋惜地叹一口气,搁下剪刀用指尖勾起她的下巴,甜腻的香气拂过她的面目,“你先在这里住下,至于以后的事,从长计议。”香气过分浓郁到她都有些招架不了,摇头摆脱云婵手指的控制,不想眼尾处却曳出妖冶的火红花枝,不多时就消失干净,似乎什么也不存在一样。
“我会帮你,但是我绝不做亏本的买卖。”
云殊的府邸,西角湖心亭的位置。
重重纬幔间,朔白抱着怀里的女子躺在软榻上,下巴搁在女子的发顶上,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如水,手指轻轻地梳理女子的长发。
不大的空间里,镂空香炉缓缓吞吐香气。
耳边有龙吟之声,一柄软剑乘着破空之势挑破随风摆动的纬幔,泛着寒光的剑锋直至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人。面对来访者毫不客气的剑势招待,朔白只是加紧了对怀中女子的怀抱,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睡吧。
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符咒,无形之力破开平静湖面,溅起的无数水花堪堪定住剑锋。在来访者做出下一步动作前飞离了湖心亭,足尖一跃轻轻落在水面,前一秒温柔的眼神不复存在,只余留冰冷的眸子紧紧盯着对面执剑而立的绿衣云殊。
“你应该清楚,你这是在做什么。姬涟那朵莲花今天又来讨要她的徒弟了,用理由搪塞得了一时,可瞒不过一世!”云殊缓慢松开对软剑的控制,软剑缩短身躯化作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缠在手臂上,“我只当你任性无知,上古禁术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吗!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吗?!”
有柔软花瓣落在额际,挡住了他画的眉心芙蕖印记,被朔白毫不留情面地拂开,最后化为灰烬落在平静湖面。
“所有阻拦我计划的事,都不能存在。包括那只小狐狸的师父,不管他有多难缠,都不能阻挡我的计划。”
“痴儿!就算迟暮醒过来,她也只记得当年的瑶池上神,哪里会记得你这个乡野小狐狸。”
朔白在名为迟暮的仙子脸上印下一吻,拾起她的一绺头发放在鼻翼间闻嗅,“只要她醒过来就好,其他的东西我都不会奢求……大不了我们可以重新再来一次。”
云殊气急,看着朔白一副认真且势在必行的样子,却也不能再多说多做什么,只得愤愤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