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广毓大会(四)
东曲彦面容爽朗,看着萧易寒不禁笑出声来,目光淡淡落下来,他根本没把萧易寒放在眼里。
“请赐教。”那声音十分轻松,里头还包含了一丝玩味。
萧易寒一个箭步冲过去,刹那之间至了东曲彦面前,东曲彦一个愣神不注意,已然抵了十余招过去,招招直冲他要害而来!台下华柠薇华元白二人看的胆战心惊,萧易寒身上伤口尚未好全,一出手便是这样凛冽的剑招,只恐伤口重新裂开,怕是要感染的,南海这么大热的天气,定是要化脓的。顾烟芜面子上是一脸担忧恨不得上前替他去打,可心底里却毫无感觉,甚至沾沾自喜于萧易寒肯这样为她。而萧易寒心里心心念念的是要给烟芜报仇,不能让烟芜白受委屈!
念及这里,他剑招更是生猛起来,打得东曲彦往后退了几丈之远。
东曲彦心下大惊,他之前并不熟悉萧易寒,只知道是个读书人,天赋差得很,武功差得很,这几个月怎的进步如此突飞猛进?他用上全力都未必能胜!
每一招快到让他毫无可乘之机,东曲彦只能死死防御以免受伤!这种打法何尝不是不要命的?是什么以至于让他如此拼命!
萧易寒只是打红了眼,全然不顾什么新伤老伤,只消记得不能让烟芜受委屈!他出的每一招,牵动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仿佛撕裂一般的疼痛,他却毫无感知!那处五寸长的伤口更像被人活活扒开一般,肩胛上的箭伤仿佛又在抽搐,跳动:血管里的血液沸腾了,滚烫了,好像是可以灼烧一切的火焰,然而这一切他浑然不觉,也浑然不知,只是心心念念给烟芜报仇!
顾烟芜瞪大着眼睛看萧易寒不要命的打,心中竟也略过一丝歉疚来,却也顷刻之间被吞噬了。
不过是想展现一下自己,哗众取宠罢了。她这么想着
江漪珠看着,心下不由得一紧,一来他肩上箭伤仍未好全,蓦然用这样的招数岂不是往死里去走,二来他也不过刚刚入门,招式怎么精通多变,内力与身体也是承受不住的,再这样下去,不闹出人命也是个你死我活!她猛掷下茶盏,差些起身去拦!毕竟那是为了自己受的伤,不管怎样,不能让他就这样下去!
可是理智又再一次束缚了她,在受艾大会上蓦然去救助一男子,于她清誉有损。
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只不过她不敢,也不想去想起罢了。
顾九卿眸光浅浅扫她一眼,瞬间又收了回来,她仍旧淡淡的笑。
东曲彦咬着牙关死接,心下一念顿起。
他佯装接招,待萧易寒一招平沙落雁过去,足尖一踏他剑头,萧易寒只觉得掌间之剑一沉,随即定睛一看,只见东曲彦身轻如燕,竟蜻蜓点水似得落在那剑尖之上,稳稳当当!
众人先是一惊,接着便贺起来,“好!”“妙绝!”等字眼不绝于耳,连崆峒掌门也不禁贺起来,的确难得!
广毓宫真当是卧虎藏龙,区区小辈一个,竟然可习得如此绝妙的轻功!剑尖之上,可立足的点极小,一个偏颇即会摔下,一分一厘马虎不得,又加广毓弟子所使皆为细长剑,立足之地更渺,说是什么立于剑尖,更多的完全就是靠自己,简直无异于腾空而起!剑尖只是一个极其渺茫的借力点,除了要习得多年轻功,更要求这人身轻如燕,换句话说,骨头是空心的最好!而轻功这类武功,看似飞檐走壁,潇洒帅气,却仍旧遭人看扁,说白了,轻功这种东西主要练得就是一个字,跑,那些所谓的中原好男儿哪里看得起这样的武功?武功还是要实打实的来,整天就知道跑跑跳跳和个贼似得是要成什么气候?!所以各个门派主要也是教授自家的功夫,轻功顶多算是一个相辅相成的东西。
其实只有东曲彦自己知道,当年他双亲早亡,他与哥哥只得靠盗取大户人家厨房里的残羹剩饭苟活,大户人家墙上总有一排锋利扎人的刀尖,常年行走于刀尖之上,练出来的这个本事。
他与萧易寒僵持了片刻,见萧易寒不为所动,像是在做什么思索似得,后来一蹙眉头一狠心一般,甩手一个剑花,东曲彦直直猛跌下来!还没待他爬起来,只见萧易寒一个旋身,那道寒光便紧随着他脖颈儿而去!电光火石之间,他下意识地伸剑去挡,谁想方才那剑招只是虚招罢了萧易寒不过虚招一晃,顷刻之间那一道寒光又向另一边袭来,东曲彦来不及起身便拿剑去挡,打了几个滚终于起来了!
谁知?萧易寒正想让他起来,他这一起来,引来的是更凛冽的杀招!
白虹贯日!
萧易寒一甩手,脚下七星步法恍若生风,一招白虹贯日,剑势如虹,彼时只剩残阳如血悠悠映在那抹飒飒寒光之中,白虹贯日剑招极猛极其刚烈,没等接招气势便已经削去一半,之前几轮下来,东曲彦体力早就透支大半,却不想的萧易寒是吊了参汤还是打了鸡血,居然毫无疲倦之意!他只得顶着头皮去接,一挑一拨刚过不了几招,却只见萧易寒手腕一翻一转,那剑就好似长在他手上一般,忽而快如光影,不见踪迹措手不及,只见寒光凛冽,晃得人眼睛直生疼,没有寸步余地可逃,东曲彦被逼的死阖着眼睛盲打!他只能听的刀剑碰撞之声泠泠不绝于耳,在脑海里放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白虹贯日这一招,才刚刚开始!他萧易寒有什么能耐,可将白虹贯日使到这个地步!
台下众人除了赞不绝口,无不觉得胆寒心战,距二人开打已然俞了一炷香的时间,而萧易寒却是越打越猛,丝毫无疲惫之感,一后生小辈,怎可将极耗内力损精气的白虹贯日练至如此?今日尚且如此,若是日后可怎么使得?!一念及这里,众人无不是一个颤栗,就连净空方丈已然放下紫檀佛珠,直勾勾的看着台上,仿佛不可置信。
百里调笙却猛然提起神来,这一整天他低垂着脑袋,神情萎靡,神思倦怠的,也只有这一刻,萧易寒使出白虹贯日的这一刻,他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悠悠的笑了:“绣棠,你可放心了。”他喃喃地嘟囔,不像是说给任何人听,又仿佛是说给面前的另一个人听。
而江漪珠将将喝完一盏茶定睛一看!
她瞳孔猛地一缩!
是白虹贯日!这人岂是不要命了?!竟然在箭伤未好之时用这么一招白虹贯日!是何人教唆!白虹贯日极为刚烈,不消说是萧易寒,就是韩绯昱、木子茗他们,凡是受了一星半点的也断然不敢用这招!江漪珠眼中的怒火与担忧混合在一起,杏眸圆瞪,怒不可遏!
这边萧易寒与东曲彦二人正斗得激烈,眼瞧着萧易寒一把长剑直劈而来,东曲彦一个接不住!
难不成就要如此,败于、甚至毙萧易寒手下么!
正待此刻,好似有一抹月白似影般飞来,大家也没有看清,没有一个看清,只记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接着,原本充斥着刀剑碰撞金戈之声的擂台上,瞬间寂静,只回荡着悠悠两个字,淡然而不容置疑。
“住手。”
下一秒,众人只得看见旋宫之上,那一颗澄亮的珀石,载了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横在他二人剑戟之间。
江漪珠,风骨清绝,风姿傲然。
萧易寒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江……江宫主。”
然后他的眸子混沌了,混沌的不成样子,就在那眸子好像要摊成一堆浓墨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喉咙里的腥甜。
腥,好腥。
那腥甜涌上来,鼻腔里,喉咙里最后到嘴里,那种浓郁的,化解不开的腥甜,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扭曲成一团,可是他心里就是不忍让鲜血染上她的素白衣衫。
不忍让鲜血染上顾烟芜的素白衣衫。
烟芜,我……
那血液从他嘴角慢慢渗出来,一抹鲜红的。
江漪珠此生见过很多血,见过很多从嘴角流出,并喷出的血,却没见过,萧易寒嘴角渗出的血。
凄凉到骨髓。
“噗。”血溅三尺,染红了素白衣衫,点点猩红。
像是那晚,滴答一声,滴到她衣上的血,绽放的红梅。
可是,他昏倒前的最后一句话,却是:“烟芜……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慌乱中,萧易寒只能迷蒙的听见,周围有一大群人涌过来,不同的人一遍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有晟钰,华元白,华柠薇,甚至还有季昭珏,东曲彦。
可是这都不重要。
烟芜呢?顾烟芜呢?
众人把萧易寒围成一个团,密不透风,江漪珠甚至打量不见,萧易寒的影子,她就被那么孤零零的隔绝在外面。
江漪珠,没哭,没笑,没有擦拭脸上的血迹,负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