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朝，席战将昨日天坛之事上奏轩辕帝，当然，是抢了那位鸣欢小厮的功劳。释放那四十三名喇嘛的恩旨已下，并赏了诸多金银法器，以偿这几日的囚禁之苦。

席战下朝回来，梦婧瑶还是老样子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陛下今日可有为难你？”

“不曾。但陛下仍然心事重重，毕竟洗脱了喇嘛们的嫌疑就意味着又失去了一条线索，一切等于重头开始了…”

“瞎扯什么？相信我，我们做的所有一切都不会是白费的。”梦婧瑶老神在在地说。

啪一声合上书揣在衣襟里，梦婧瑶一挥手，“走吧，我也去体验一把沙场点兵的豪情。”

走在她身侧，席战问她，“需要多少人？”

“嗯…不多，大概，也就百八十个吧。”

席战瞪了瞪眼，“这么多？干嘛去？”

“那还用问，搜山啊！”梦婧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席战，这木头脑子怎么老是关键时候就生锈呢。

“搜山哪还轮得到你？真个梵迦山都快被我们踏平了。”

“你也说了是你们搜的，我没搜过，便算不得！”梦婧瑶昂起头，挑衅地朝他昂了昂下巴。

这古灵精怪的丫头！

从点将场出来，席战挑选了几名得力的跟在身边，吩咐其余兵士们换上便装，弃长矛而用匕首，分批出城，巳时在梵迦山脚下集合，众将得令后便各自散去。

今日因为带了步兵跟着，不比昨日只有他们二人坐马车轻便，所以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待得他二人马车抵达，事先出发的兵士们已全部到齐，列队等他们了。

梦婧瑶还是留在车上，这种场合她不适合出面指手画脚，还是交给席战妥当。

“众将听令！列十纵队！”

号令一下，只听得军靴踏地的“咵咵”声，一时间尘土飞扬。

梦婧瑶将车门打开一条缝，她看到席战笔挺地站着，看到他英挺的眉因为发号施令时的表情微微颤动，她看到他在面对这些将士们时晶亮的双眸，这双眸中的神采，在席府是被压抑的，被遏制的，在席府的他只是一潭死水，机械地尽着为人子女的义务罢了。

他是属于战场的，梦婧瑶想，他当横刀立马向天笑，他当黄沙百战穿金甲，他不该埋没在这勾心斗角的宫廷中，更不该埋没在席府薄情寡义的阴影里。

正出神，只听得席战一声喝：“散！”

“且慢！”梦婧瑶急忙叫出声。

她跳下马车，急匆匆奔至席战身边，凑上身去，与他耳语了两句，席战狐疑地看着她，梦婧瑶坚定地朝他点点头。

“众将士，此次搜山与前两次不同。本将需尔等留心两样物事，一，断枝；二，青苔！”

众将士面面相觑，询问的眼神在席战和梦婧瑶身上来回扫。梦婧瑶轻笑一声，钻回马车上。

席战沉着脸，喝了一声，“散！”

“是！”

席战继续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直到众将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林子里，才回到马车里。梦婧瑶正拿着早上揣在衣襟里的书在看，边上放着一小堆花生米和瓜子。席战眼角微抽，这一路上她到底把这些东西藏在了哪里？

“别问我，只管等着便是。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会明白自己找的到底什么。”说完这些，梦婧瑶便重又专注到书册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冬日里的暖阳朦朦胧胧的，像蒙了一层薄雾，此时已移到了正中，午时了，席战有些坐不住了。突听得，远处传来“砰”一声响，梦婧瑶轻勾唇角，席战赶紧打开车门，只见从远处梵迦山的某座山头上窜出一点火光，直射天空。

“是时候了，席将军，走吧。”

梦婧瑶率先下了马车，一边走一边将衣服下摆别在了腰间，又抽出一根细绳来将零散的头发束了起来，一脸的兴致勃勃。

看着她露出了雪白的脖颈，透过阳光的反射竟有些透明，席战眉间的川字越来越深，上前一把将束发的绳扯断，随手扔了，看也不看她便从她身旁掠过，“天凉。”他说。

梦婧瑶吃惊地看着这个男人，又抬头看了看头顶橘红色的太阳，莫名其妙！

有了之前将士们的开道，梦婧瑶和席战二人走得极其顺利，没一会儿便走到了兵士发射冷焰火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小水潭，有水的地方周围植物尤其繁茂，幸好这几天雪停了，没有加大搜山的难度，梵迦山作为皇室御用，平时也鲜有人来，现场破坏不大，梦婧瑶很是庆幸。唯一有一点不好的就是这里气候太好，植物生长过快了。

刚才放冷焰火的是席战手下得力的校尉，叫宁朗，在衙门里见过几回，所以也不陌生。

宁朗走上前来朝着席战单膝跪了一跪，“禀席将军，吾等兵士照着命令搜山，确实发现一些可疑。”

“当真？速速报来！”皇命在身，哪还管这些虚礼，席战上前扶了宁朗起来。

宁朗领着着席战和梦婧瑶走过几处植被茂盛的地方，他指了几处断枝，一看便知皆是人为，奇怪的是高处的树木都完好无损，断的全是低处的矮灌木。

席战心生疑虑。

接着是刚才的小水潭，潭边小石覆有青苔，有几处显然有人为磨损的痕迹，再仔细一看，竟是足印，只是这足印甚小，尚不足半尺。

席战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席将军，此处事已了，让将士们回去休息吧。不过我们可没得休息，还有一处，我需得去验证一下。”梦婧瑶眯了眯眼，回身朝帝都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处梦婧瑶说一定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昨日上过的天坛。

今天，梦婧瑶咬紧了牙，一口气走完了那些台阶，面子丢一次就够了，可不能再丢第二次，最后几级台阶梦婧瑶几乎是爬着上来的，终于登上最后一级，梦婧瑶已是气喘如牛双腿打飘，扶着门廊立柱才支撑着自己跨进正殿里去。

“席，席将军，”大口喘喘喘，“上，上梁。”指天的手指抖抖抖，梦婧瑶话都说不利索了。

“梁上非君子。”

“你，你还想不想交差了？！”这种时候，这块迂腐的老木头一根筋又搭住了！当真是要活活气死她！

席战撇了撇嘴，一个旋身便上了主梁，足足三丈高啊，席战没费什么力便上去了，轻功啊，方便啊，实在太方便了！梦婧瑶站在下面好生羡慕。

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席战偷偷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让我上来作甚？”

“将军自己瞧便是，聪明如你，不必我多嘴。”说罢，她竟然席地坐下，揉着发酸的双腿。

梁上地方甚小，席战太高，未免有些碍手碍脚，不是磕了这里便是碰了那里，梦婧瑶坐在下面听得上面乒乒乓乓得声响，暗暗发笑。

“哎呀，你别把灰都震下来呀，撒了我一脑袋！”一边抱怨着，梦婧瑶一边往边上挪了挪。

灰尘？席战好似发现了什么。

他一个转身跃回到靠近正门上方的一根横梁上，因不承重只起固定作用，那根横梁做得尤其细小，席战的重量往上一压，木头发出嘎吱一声响，吓了下面的梦婧瑶一大跳。

扒着横梁，席战往下一看，此处正对着当日华彩娘娘跪着的蒲团的后上方，只需轻轻一跃，便可绕过底下众人直扑娘娘而去。

大殿自轩辕帝登基那日建成，到如今已有些岁月，房梁太高，出家人又不会功夫，因而打扫不到导致积了厚厚一层灰，但唯独席战占着的这根，上面干干净净，只有薄薄一层积灰。

席战明白了。

跳下梁来，梦婧瑶还在专注地揉着双腿。

“走吧。”

“将军可明白了？”

“嗯。”

“说与婧瑶听听？”

“那两名刺客，身高不足三尺，体重不足50斤，应是两名不足七岁的孩童。”席战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嘶哑。

梦婧瑶也吃了一惊，虽然经过昨日对地形有了初步了解之后，她早有怀疑刺客并非成人，她考虑过身材娇小的女人，也确实考虑过孩子，所以才搜过山后回天坛查看，不过……不足七岁？！

“不能排除缩骨功的可能？”

席战摇摇头，“缩骨功只能一瞬间，比如挣脱束缚或者钻入小口径的洞中，绝无可能如此长时间地保持缩骨效果。”

也罢，既然结果如此，也强求不得了。

回宫的路上，二人表情皆是不善，梦婧瑶也没心思看书，只怔怔看着窗外，席战也是紧绷着脸。

“明日早朝，你打算如何同轩辕陛下说？”

“还能怎的，只能如实上奏了。”

“那么将军，顺便再请一道在帝都大肆搜捕的旨意吧。相信你也看到了，根据梵迦山上的痕迹，两名刺客一路逃向了帝都，依我看，是被人下了死命令，一击未中，再觅良机。暗的不成，我们也只能来明的了。”

“只能如此了……”

“且这宫中，怕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

“我晓得。宫中早已人心惶惶，陛下自娘娘遇刺那日之后，便时时陪护着娘娘，除非上朝，否则寸步不离，连奏折也吩咐了送到华彩娘娘所居的锦屏宫去批阅。”

“当真？！”梦婧瑶睁了睁杏眼。

古来帝王皆薄情，十年了，轩辕帝对娘亲仍如此紧张，他当真，对娘亲用情如斯吗？

娘亲何等聪明，竟知示弱，她知，宫中名位皆是虚妄，唯有皇帝的庇佑才是最好的护身符，只是拥有如此地位的娘亲，难道这十年来，竟连封书信也送不出宫吗？

莫非，娘亲已然忘了婧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