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主体呈圆形，层高六丈，象征六世轮回；横跨三丈，喻意佛法三界。藻井雕轩辕朝帝徽——踏火麒麟，上古神兽脚踏烈火呈奔腾之姿，其形凶猛无比。

大殿正前方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铜制梵迦佛祖像。佛祖结跏跌坐在莲花台上，狭长的双眸微阖，红唇轻抿，神态祥和慈祥，双手结降魔印。

佛祖像前依次整齐地码放着几排圆形蒲团，最前面三个要更大更华丽一些，想必是给皇室之人专用的。

梦婧瑶取过角落里的三支香来，就着长明灯的烛火点着了，朝着梵迦佛祖虔诚地拜了三拜，又转过身朝着四方各拜一拜。非皇室之人是不允许在天坛上香的，梦婧瑶拜完只能掐灭了香火弃在香炉内。

这时，席战已领着扣押的喇嘛们回到了正殿。

梦婧瑶走上前去，朝这群喇嘛恭敬地行了佛礼，“各位上师有礼。”

喇嘛们警惕了看了看他，随后各自窃窃私语起来，梦婧瑶轻轻一笑也不催促，随他们议论去。

“小施主有礼。”过了一会儿，一位长者从喇嘛之中走了出来，也向她回了礼。

“委屈各位上师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轩辕陛下是下了严旨的，我等也是奉皇命办事，希望各位上师体恤。”

“无妨。吾等出家之人戒骄戒躁，谈不得委屈，只望施主早日捉得凶手，吾等洗清了嫌疑，也好早早归去继续侍奉佛祖。”说罢老者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如此当然最好。”

交谈当中得知这位长者是“肯布”注① ，接着还有一位“格古”注②和一位“翁增”注③，其余皆是普通僧众，不过此次因为是随侍皇室，喇嘛教众也不敢怠慢，最不济也是“哈尔吧”注④，就算是“格洛”注⑤也没有资格觐见天颜，更何况是刚入寺的“格楚”。

“上师可还记得祭天当日各位僧众的具体位置？”梦婧瑶问道。

“那是自然，皇室祭天有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在，小僧岂可违逆，吾等每一位的位置都是固定的。”

“那便请众上师入座吧。”

肯布喇嘛回头吩咐了僧众，袈裟扫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不一会儿便都各司其位地站好了。梦婧瑶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席战，他点点头，表示无误。

梦婧瑶从袖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白垩粉转来，拿在手里掂了掂，随后走到肯布喇嘛所站的位置，弯下腰在他脚边画了个圈，又走到立于诵经台边负责领读经书的翁增喇嘛处画下一圈，最后是负责监督整场法事的格古喇嘛，无一例外，也画上个圈。

席战站在边上看着她上蹿下跳地忙活，搞不懂她什么名堂，不过，她做事一向自有道理，席战也不问，只等着。

“好了，各位上师且起身吧。”

又一阵袈裟的摩擦声，众僧退去一边。

“你来。”梦婧瑶朝一位立于一边站岗的兵士招了招手，随即将粉转交于他手，“我累了，麻烦小哥将这地上我画的圈都用直线连起来。”

站岗小哥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完成后交还粉转，回到原地去继续严肃站岗，梦婧瑶点点头，不错，看来席将军平日里这规矩都做得甚好！

看小哥画好了，梦婧瑶便走过去，沿着自己画的圈圈线线依次走过，一边走一边用手比划，或者用双脚丈量，还要前后张望左顾右盼，手舞足蹈模样滑稽。

好一会儿她才停了下来，盯着席战说道：“上师们是无辜的，将军可以放人了。”

众僧一听，神色皆是一松，纷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何出此言？”席战看她神情认真，知她若无十足把握，不会如此肯定。

“依据有三。其一，格局。当日华彩娘娘跪于这块正中的蒲团上祈福，莫藜将军随驾在左侧护卫，距离娘娘仅仅三步之遥。而娘娘右侧是立于法器台的肯布上师，其侧还有格古上师。翁增上师的诵经台当时位于娘娘身后，负责诵读的他当时是背对娘娘而面向众僧的。

显然三位上师并非行刺之人，那么其三人的站位正好起了遮挡娘娘的作用，又据我所知，格古一职非寺内武功高手则不可任，实力不容小觑。其二，路线。我刚才画的这些，将军也都看见了，方才我也都亲自丈量过。

但凡行刺，必须快、准、狠！力求一击即中，不可迂回前进。那么，刺客倘若是从喇嘛堆里发难，少不得一绕二跑三跳，才能避过环侍在娘娘周围的一干人等，如此费事，必不可行。行刺皇室，筹谋不可能是一天两天，精心策划反复思量的计划，怎会忘了这么简单的问题。”

梦婧瑶顿了顿，看了看席战脸色。只见席战一边听她说，一边在她刚才画下得圈线中来回移动，考量着她说的话。

“还有其三，也是最明显的一点，那便是……人数！席将军，关了他们这么久，你们就从没想过清点下人数么？方才我已问过肯布上师，此次祭天，排除三位得道上师，普通僧众共有四十名，代表佛教十愿、十法界、十善、十恶。而这里，正好四十人无疑。

席将军，你说，要有怎样偷梁换柱的本事才能在两名刺客均逃走之后再趁乱补上两名喇嘛的人数以躲避尔等勘察？！莫非神仙不成？！”梦婧瑶看着席战，目光灼灼。

“这……”席战哑口无言。糊涂啊！自己怎的如此糊涂！要是早看清这点，这些天浪费在喇嘛身上的时间，用来插别的，怕早有眉目，席战懊恼不已。

见席战如此懊恼，梦婧瑶有些后悔说出刚才的话。聪明如他，会错看了这么简单的一点，也不能全怪他们。这些个吃皇粮的，平时看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总把人往复杂阴暗里想，出了刺客，第一反应就是有内应，不管三七二十人，先拿了人再说，可苦了这些虔诚礼佛的喇嘛们。

“方才鸣欢公子说的话，众位也都听到了，其分析得环环相扣句句在理。放人，我虽没意见，却也没这个权利，待我上奏陛下求得恩典吧。”席战朝肯布喇嘛拱了拱手，一脸抱歉。

“小僧代众徒多谢二位施主。”肯布喇嘛又施了一礼。

下得山来，天色已是暗了。折腾了一天，方坐上马车，梦婧瑶顿觉浑身酸痛，已是累得不行。知道她乏了，席战吩咐了赶车的兵士加速回城，兵士得了令，吆喝了一声，长鞭一挥，骏马撒开四蹄便奔了起来。

回到宫中已近酉时，梦婧瑶又饿又渴，回到衙门便往椅子里一摊，趴手趴脚是半点形象也无，席战无语地望了望她，好在她着的是男装。

吩咐了备膳上茶，席战坐在书案后反复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喇嘛的人数问题确实给他提了很大的醒，他现在很怕自己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疏忽。

相比之下，一边喝着茶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还用手指敲着木椅扶手的梦婧瑶就显然悠闲得多。

不过解了喇嘛们的嫌疑，凶手下落依然无所知，她哪儿来那么好的心情？

这顿晚膳，梦婧瑶吃得可香，已经到了狼吞虎咽的地步。席战可没她那么好的胃口，刚扒拉了两口，就将饭碗放下了。

“席将军，你不饿啊？”眨巴眨巴大眼睛。

“本将光看着你吃，就已然饱了。”看她这么开心，席战很郁闷。

“不是我想吃这么多，而是我必须吃这么多！”梦婧瑶振振有词。

“怎的，你养足精神晚上还想出去做个劫富济贫的大盗还是怎样？”席战暗暗翻了个白眼。

“劫富济贫有什么用，要做也必须得是个采花大盗啊！哈哈哈哈哈~”

噗，刚喝下去的半碗茶是半口也留不住，皆数阵亡在面前的桌子上，席战的脸，一个字，黑。

这木头，连个玩笑都开不起，没劲，梦婧瑶暗自嘀咕。

收回笑容，梦婧瑶恢复了一脸认真，“得了，采花大盗这辈子我是甭想了。”

“那你要做甚？”

“做甚？嘿嘿，席将军明日只管带足人马与我走便是了。”

“嗯。”席战答应得很爽气。

用完膳梦婧瑶打着呵欠便回房去了，独留席战还在桌前沉思。

她今天，表现非凡，再一次令他刮目相看。说起来，认识她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几个月功夫，但是她已经带给他太多太多始料未及。

出神入化的棋艺，连席墨都暗自向他感叹过；出口成章的才气，呵呵，她真以为他会不知那修竹公子是何许人？

以及今日在天坛，别出心裁的分析方法，缜密的思考回路，无不处处彰显着她的与众不同。

这样的她，日后要真在宫中行走，应无不妥吧…

这样的她，日后就算离了他的协助，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的是吧？

唉……

席战这一声又惆又怅的叹息，早已会了周公去的某人肯定是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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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藏传佛教中，除了活佛以外等级最高的喇嘛，权利很大。世袭制，由上一代肯布的弟弟继承，不得妄传于他人。

注②：由肯布任命，称为铁杖喇嘛，主管喇嘛寺内的纪律，要求铁面无私，佛法精深、经验丰富、克己躬行。

注③：肯布任命。选声音洪亮、吐字清晰，熟读各种经文的人担任，职责是带领寺内僧众朗诵经文。

注④：从格洛喇嘛晋升上来的高位喇嘛。

注⑤：已入佛门的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