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这一滴泪痣,她认得!
梦婧瑶走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人也收回了久久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刚才的一切,此人都看在了眼里,他走至文华墙前,细细看着梦婧瑶方才留下的句子,轻声念着……
“青山不墨千秋画,流水无弦万古琴……”好句,此人默默感慨,眼神移向旁边的落款,“修竹?”想起他锦袍上隐隐的竹叶花纹,唇角上扬。
回到席府,天色已然暗了,但也不算太晚。
嘱咐了叶芙将晚膳直接送到墨居之后,梦婧瑶便先一步往那悠然小筑而去。
“大美人,我回来啦!你不知道,我今天可出风头了!”
梦婧瑶将白天发生的事向席墨一一说了,席墨静静地听着,看着她那股子兴奋劲儿,席墨仿佛身临其境。
他依稀看到她长衫玉立,与严松良对答时豪不怯弱从善如流的样子,他能想象到那时她晶亮的眸子该是如何灿若星光,他更能想象到那严少爷受辱后羞愤离去时的愤怒表情,想到此处,席墨的眼中更是漾满了笑意。
此时叶芙正好送了晚膳过来,问了席墨,原来他也还未用,自然便摆开两双碗筷,边吃边聊,梦婧瑶继续说着白天遇着的趣事,惹得席墨一阵阵低笑。
正当二人说笑得正起劲时,殊不知,席战已在门外伫立良久,他听着二人银铃般的笑声,若有所思。终究未露面,站了一会儿,他便转身离去。
当晚,梦婧瑶与席墨自然又在棋盘上一阵厮杀,几盘下来堪堪打个平手。
到掌灯时分,梦婧瑶打了个呵欠,白天如此折腾,也该是乏了,告别了席墨,自往小楼而去。
隔天,梦婧瑶未换男装,只着了简单的藕粉色襦裙披杏黄色小袄,裹着裘皮披风,头上单插一支木棉花钗,清清爽爽地便领着叶芙出府往那雀来阁而去。
今时不同往日,经过昨日一场闹,修竹公子已然在帝都声名鹊起,梦婧瑶若再以男装示人,一旦被认出来,难免被人缠住问东问西,万一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及在席府借住的事实,无事便也罢了,怕只怕被有心之人听去,给席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官场上的事,梦婧瑶虽未亲身涉足,不过这些年的圣贤书也不是白读的,她自知其中水深,她必须守着寄人篱下的自觉。
在雀来阁寻个小角落坐下,点了壶雪莲茶几盘小点心,嘱叶芙一起坐了,梦婧瑶就这么一边浅浅的酌着杯里的香茗,边凝视着昨日自己书写下的那十四个大字,只字未语。
茶点吃完,说了声走吧,便携叶芙回府。晚上照例来找席墨下棋吃饭,此处暂且不表。
如此反复了好几天,叶芙知,梦小姐是在雀来阁等人,只是这人,何时才会来?
这一日,梦婧瑶照旧来到这雀来阁。小二已然是识得了这位不多语的秀丽小姐,能在这雀来阁打杂的,不会是没眼色的人,小二自不多话,每天梦婧瑶一来,他便熟门熟路地引她到老位子坐下,奉上茶壶一只,小点几碟。
“小二,今日怎的只有这几个人?”梦婧瑶一边摩挲着杯口,一边柔柔地问。
“回小姐的话,小姐有所不知,今日是冬至日,正是轩辕陛下携众宫眷往天坛祭天酬神的日子,大伙儿都去街上看仪仗队去了,自是顾不上来吃饭啦。”看看了天色,小二接着说道:“看这时辰,仪仗队也差不多该经过我们雀来阁了,小姐可去凑个热闹?”
皇室出行,那阵仗不用想也知道。没见过,得瞧瞧。
挪步凭栏边,往东边看,远远已能见着金黄色的华盖往此处移动,梦婧瑶不疾不徐地喝着茶,慢慢地等。
不多时,仪仗队已款款行近,楼下大街两旁早已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都是来观摩皇室威仪的百姓。
首当其冲是八名太监,手持“严肃”“避让”的大号木牌在前开道,随后紧跟着十六名威武的兵士平均分成两排,肩披铠甲腰配大刀脚蹬军靴,踏着军步掷地有声地大踏步走来。他们目不斜视,动作整齐划一,气势不凡。百姓们望着这些兵士,竟是大气也不敢出。
刚才远远即看到的华盖在兵士之后缓缓走至梦婧瑶跟前来,巨大的华盖下是一顶黄金琉璃色的轿辇,由八名太监抬了,轿辇两侧各雕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张牙舞爪吞云吐雾,只听得伺立在旁的大太监一甩麈尾,拔尖了嗓子高喊一声:“跪——”
众百姓唰地一声纷纷跪下,口中高喊“吾帝福寿安康,轩辕朝千秋万代!”梦婧瑶还正后知后觉,被叶芙拉着在楼阁上一起跪了。
“这可是轩辕帝的龙撵,小姐可别瞪着眼乱瞧了,当心掉了脑袋!”叶芙轻声在梦婧瑶耳边说。
“知道了。”口上虽应承着,不过梦婧瑶哪是这么安分的人,一对儿大眼睛可根本没闲着,悄悄抬起头来聚精会神的看着。
楼下与自己几步之隔的龙撵里坐的可是当年圣上轩辕大帝啊!
关于这轩辕帝的故事,要真说起来,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关键还有版本不同。
一说他本家境贫寒却才高八斗,可惜总是怀才不遇,不过机遇巧合前朝先帝慧眼识珠,带进宫中,赐了太子太傅的名号,给先帝的独子——尘暇太子当老师,后竟恩将仇报,暗中勾结反帝势力,谋朝篡位了!
二说他能逼宫成功,是因为生得一副风流倜傥好相貌又深谙房中之术,竟胆大包天染指先帝后宫妃嫔,迷得这些深宫寂寞的孤独女人是像着了魔一般,心甘情愿出卖自己夫君,暗中助他得成大事。
三说他出生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现惊雷,随后有金龙在黑云中若隐若现,原来是说这轩辕帝本是天上明君星宿,却生性懒散,无意中得罪了玉帝老人家,被贬凡间受苦,现在苦期已满,便率领天兵天将从先帝手中夺回这本就属于他的瑜国大位!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且越传越悬乎!
梦婧瑶想着这些传闻,不觉轻笑出声,她不介意谁人该真正继承大统,她也不介意轩辕帝是否如民间所传是背信弃义杀君弑主之徒,她只知自轩辕帝登基以来已有十六个年头,这十六年里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便足够了,这便是梦婧瑶心目中最好的皇帝!
奢华的龙撵已遥遥去了,当中隔了几排伺候着的宫女太监,后边便是皇室亲眷的玉辇了。
雀来阁的小二跪得离梦婧瑶不远,这时悄悄匍匐至梦婧瑶身边,压低了嗓子说:“今年陛下又未带正宫皇后去天坛,随驾的还是这最得宠的华彩娘娘啊。”
华彩娘娘?
偷眼望去,那顶檀香木鎏金的玉辇正从梦婧瑶眼跟前缓缓行过,轿身均画着牡丹暗纹,描金边,真正是富丽堂皇。轿身上开的合页小窗悬着珍珠流苏,让人看不真切轿中人的样貌。
也是,这皇帝的女人怎可随便被人窥去。
“据说这华彩娘娘原是民间里的,生的那是称沉鱼落雁貌闭月羞花容,被皇上微服私访时一眼相中,二话不说带回宫中,从此恩宠有佳,数十年来君恩不断,真正宠冠后宫!奇怪的是被陛下钟爱如斯,却一直没个位份,众人只称她华彩娘娘。”小二在这雀来阁里听得的江湖八卦倒是不少啊。
哎呀,那华彩娘娘究竟是何花容月貌?好想看啊好想看,梦婧瑶努力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恨不能把头钻进那顶玉辇里去。
就在此时,吹来一阵怪风,吹乱了轩辕帝龙撵上的华盖,吹乱了陪驾宫女们笔挺的宫装,更吹得华彩娘娘玉辇小窗上的珠翠一阵叮当乱响。
突然,梦婧瑶猛地站直了身子!直直地盯着那顶玉辇上的小窗,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写满了错愕,更写满了难以置信!她突然的动作将跪在一边的叶芙吓了一大跳,赶紧将这失了魂般的梦小姐一把拉下重新跪好。
“小姐!我的梦小姐!你不要命啦?!”不知她究竟怎么了,遇皇辇而不跪,可是杀头大罪,梦婧瑶这下子着实将叶芙吓得不轻,口气里也就顾不得恭敬了。
梦婧瑶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睛像是长在了那已离去的玉辇之上,久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在那玉辇小窗上的珠帘被那阵怪风吹起的一瞬间,梦婧瑶分明看到里面端坐着的宫装美人,而她那如诗如画的芙蓉面上清楚地点着一颗朱砂色的泪痣。
那一滴泫然欲泣的泪痣,她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