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花（三）

这天莫亓官在恍恍惚惚中记起一个极为隐秘的又是极度普通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他八岁的时候，娇生惯养的莫大少爷依旧保持着高贵优雅的一项睡前运动，听故事。

莫亓官幼时极为聪颖，脾气德行都是小公子中数一数二的杰出人才，就连太师也是竖起大拇指，说着日后必成大器。

然后他心急的母亲找了个江湖有名的术士算了一卦，好让自己心里明白些他将来的仕途道路如何如何。

那术士穿着青衫，手里拿着个招牌，“天机”这两个字和他脑门一样大，长相颇为英俊。

莫母一合计，得出了结论：此人英俊貌美，书生气浓郁，一看就是个风仙道古的世外高人。

日后莫父知道这件事，心里呸了声，还不是看上了那人的皮囊，想多看看么，想当年我也是京都一朵花，五个手指排得上的人物。

术士看了看莫亓官的生辰八字，先是摇头后是微笑，那高深莫测的眼神看得莫母一愣一愣的，感叹一声果然是高人。

“这本是天机，而天机向来不可泄露，不过我可以助他读过一劫，日后便可安然度日。”少年清润的嗓音直直打在莫母脆弱的心脏上，再也顾不得术士如何如何美丽了。

“大师，您说我儿......将来有大劫？”

这时候哪还有心情问仕途怎样怎样，保住条命才是正正经经要干的事，宁可信其有，亓官可是莫家的大少爷，日后莫家一族定要他来继承，况且......她的亓官是她唯一宝贝的儿子。

她就这么想着，是心惊肉跳，家中就这么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在妾室的肚子里不知到是男孩女孩，就算是男孩，也是庶出，大任可就在亓官身上了。

术士一双凤眼微微眯起，鼻子轻轻皱了一下，从怀里摸索了片刻，拿出一张火红火红的麒麟贴画，动作轻柔地像是对待一个孩童。

莫母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知所云。

她年轻时候也读奇文怪志，可这是什么玩意儿？好歹也拿出个金塔，玉玦吧？再不济弄串佛珠尚可，可这贴画简直单薄的不堪一击，可见这术士多不走心了。

“大师，这又是什么神物？”

“能救你儿子的神物。”

莫母感觉有些不妙，果然......

“夫人，十两银子。”

往后十年，这件事成为莫父对莫母的笑柄，每每想来，总是仰天大笑，然后捂着屁股嗷嗷叫。

“花了钱就要把它贴起来。”如是想。

出人意料的是那窗花竟然四年不残不破，安然无恙贴在那莫亓官的大窗户上，麒麟花纹也愈来愈明显，活灵活现，简直要破纸而出。

莫母觉得奇了怪了，想找术士问个明白，于是找到小姐妹问她：“你上次给我介绍的术士知道现在在哪里吗？”

她小姐妹一脸疑惑，睁大了眼睛对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才憋出来：“阿云，我从来不认识什么术士啊。”

莫母大惊，骇骇然想撕下这窗花，转而想想麒麟乃上古神兽，也就作罢了。

可这天下所有，世间万物，哪一个是顺顺利利，哪一个又是平平安安无疾终老？

然后谁爱了谁，谁又欠了谁？

莫亓官梦着母亲把他抱在怀里，口中说了句话，出了口，便今生今世再难忘却。

“若是麒麟想，你这卑微尘世的渺小娘亲，又有什么办法留下你。

你前世与麒麟之缘之分难以割舍，她又怎么会把她挚爱留于凡间。”

他，又梦到了将来的事了。

莫家大少爷，生来就有知晓未来的本事。

这件事几乎成为了莫家的禁忌。

他想睁开眼睛张开嘴巴用手握住母亲苍白的手，问她：“麒麟是谁？我又如何会离开辛辛苦苦养我育我十八多载的母亲？”

他曾梦到一位老者，白发苍苍的，佝偻的身体，拄着拐杖的，依靠在一棵繁花茂盛的大树下，看起来久远而又孤独。

唇边是模模糊糊深远的笑意，眼神中带着如月光般的宁静。

他说：“宁做翩翩公子，不如家中米虫。”

凡是在梦中出现，必有警示。

所以，莫亓官鲜少做梦。

就这样，曾经翩翩佳公子，变如今混账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