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昤昽离开御书房后，燕晢怔神了很久，他微合双目，似是在感怀什么，又似是不愿见到什么。

九龙腾云镶玉鎏金紫檀骨十二扇屏风后，白发蓝袍的道姑走出，仿佛是足不点地，她的步子没有一点声音，“我可以嗅到她身上的血腥气，尽管很浅很淡，但血的气息是固执的，即便是精心调制的没药香也无法压制。”她望了眼昤昽离去的方向，“她的身体，已经崩坏近三成，就好像是夏日里冰雪渐渐融化，不同的是她的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内里的虚弱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我就在屏风后，她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可见她现在的正在失去对外物的知觉。”

“还有多久。”燕晢修长的手指搭在眉前，故而无人能看清他此时的神情，“她还能撑多久。”

“我将她被封印的灵力缓缓的归还于她，能暂时保住她因真身衰竭而虚弱的魂体。可她毕竟是神，眼下这具血凝成的躯壳与神本就相悖，崩坏是迟早的事。平衡已被打破，至多维持，不超过三五月。”

“三五月……”燕晢倚在冰凉的椅背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桌案，眼眸中是一片空洞的哀绝，若孟冬时被冻封的湖，“林明虚。”他坐直，定定望着白发女冠，“你发誓，你能救她。”

“我能救她。”林明虚神色淡如水，“毕竟，我曾是连玦的师傅。”

“可你是连玦的师傅，都无法将封印打开么？”燕晢话语间哀伤涌泻。

“死结若是能解得开，便不会被称作死结。”林明虚有些怅然的一叹，“说到底，是我的过错。”她看着燕晢的眼，平静而哀悯，“你可是畏惧了……”

“不。”燕晢用力的闭上眼，“我欠她的，我一定会偿……其实我们，谁没有错，唯有昤昽，何其无辜……”他自七岁起昤昽便伴于他的身侧，他一直觉得昤昽的眼中藏着剧毒。彼时的他尚是被囚玉微阁中心怀不甘与怨恨的 ，他那时就常在想，究竟是怎样的过去才让昤昽的眼底的恨比失去了亲情失去了自由的他还要浓，即便她有时会笑，即便她什么都不说，可他看到她一颦一笑间流露的是绝望的阴冷。

可八十余年前燕玘所见的昤昽，却是那样干净美好，美好的让他想要落泪。

“我这些日子，都在试着接受我的结局。起初还有些怕，后来就不了。”燕晢对着林明虚笑笑，“我只是想要和她多待一会，我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这个词在林明虚的唇齿间伴随着喟叹一起被轻轻吐出，她想起了九饶，九饶在消失前也曾恋恋不舍的要过完尘世里最后一个除夕，“舍不得……究竟什么是舍不得？”如果时光回溯到很多年前，那个白衣的少年或许可以回答她，但而今，他已被拖入南海冰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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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阳城不论大街还是小巷，总是常年不变的热闹，即便是六尺巷口的小酒铺，也永远不会少来客。

坐在临街位子的男子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掩去了多年身居高位的贵气，而唇角柔和的笑，化开了宦海沉浮半生的精明，让他与俗世间的士庶男子一般无二。

他对面坐着的女子已年近三十，眼角自然的多了几丝皱纹，眸中自然的有了疲惫，虽眉宇间犹有丽色，然而谁能想到她曾是艳光逼人的花魁？